三名巡捕走后,高易一人在客厅里呆坐良久。倒不是因为威尔逊最后那一番带有胁迫性质的警告,事实上就他本心来讲,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在以混血儿的身份生活着,别人以为他是洋人,以为他是混血儿,那是他们自己的事,难道还要他一一拉着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天生就长这副模样,不是老外,是地地道道黄皮红心的中国人?所以威尔逊的那套说辞,什么城市的运作方式、中国人、越界、血统之类的,他听了并没有任何感触。
令他陷入沉思的是,他这半年来所选择的道路,是否已经让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之中而不自知。
他心目中的“危险”,并非此次抢劫事件。无论巡捕房是如何危言耸听的,他始终认为这只不过是一次纯粹的见财起意的偶发案件。黄阿六或许不具备策划统筹整件事的能力,但他有乡党,有狐朋狗友,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酝酿这次行动。
碰到这样的事情他只能怪自己大意外加运气不好,正好选中了黄阿六这种人当车夫,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只要适当注意就应该能够得以避免,还远谈不上什么路线上的错误。
他所担心的“危险”,恰恰是在此次事件中毫无嫌疑的广和丰。
之前高易一直认为,由于在这个年代烟业仍旧是合法的,因此像广和丰这样的烟膏店就跟酒店、米店一样都是打开门来做生意的普通商家,跟它们打交道只要按照一般的商业规则来就行了。
然而威尔逊在刚才的谈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广和丰竟然是有势力的。
所谓的有势力的中国居民,实际上是工部局由于羞于启齿,而对仍顽强存在于其辖下、难以根除的帮派份子的婉称,就像后世里失足女青年、有组织犯罪之类的称呼一样。事实上就在前几天,他还在字林西报上看到过一则消息,是关于被诱拐至妓院的小女孩的,工部局认为采取与中国有势力居民的观点相对抗的措施很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从而得出的结论是,这种问题应该交由善局来处理。
高易以前听说过像广和丰这样,凡是带“广”字头的烟店,都是属于广州帮的,但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个“广州帮”是如同“洞庭帮”、“徽帮”一样的商帮,是以乡里、宗族为纽带联合起来的松散商业组织。
如今看来他还是太过想当然了,一个自诞生起,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喷吐着肮脏毒烟的产业,在它下面讨生活的人又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高易目前的利润高达五倍,而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甚至可能达到七倍以上。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足够人们犯下任何罪行、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更不用说百分之七百了,尤其当这些人是帮派份子的时候。
他当初选择这个行业作为自己赚第一桶金的切入点,自然是考虑到它的暴利性,但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安全性。如果广和丰这类的烟膏店只是普通的商家,他当然不怵,但换成帮派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对他来说即便只是百分之一的冒险都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他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穿越者。
作为穿越客,只要活着,总是能赚到第一桶金的,这不是定理,而是公理,是不需要被证明的。
高易不清楚这次的抢劫事件,以及接踵而来的老高易的死亡,算不算是命运对他的一次警兆。
但无论这是不是一次警兆,无论是否真的有命运之神的存在,高易已经决定将自己正在进行的这项事业划上句号。即使这意味着半年努力的白费,即使他知道最多不过三个循环他就能够重新赚回六百大洋,即使他明白自己所放弃的是一项能够让财富呈指数级增长的事业。
自从穿越之后,高易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了,虽然他仍崇尚理性,但已不再拒绝感性。现在,感性的一面正在向他发出明确无误的信号——前面危险——所以他决定听从这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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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仙居女主人从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高易刚刚捋清了思路,见她黑着张脸,还以为是要来赶自己走人的。毕竟谁家店里死了人都不可能有好脾气,更何况隔天又有巡捕找上门来。
却不料老板娘走到近前,仍是软软糯糯的用苏州话问道:“高先生,这歇辰光哉,啊要用早点心啦?”
高易是上海人,自然也能讲几句苏州话,而且还讲的不错,当时他就是凭着这一口苏州话,说得死活不同意老高易住进来的老板娘回心转意。
“啊有啥好吃的?”高易问道。伙计刚才来叫他下楼的时候,饭点就已经过了,只是他昨天刚伤了头,一直有种要吐的感觉,所以也没有想着要下来吃饭。此时他谈了会话,又动了会脑筋之后,头痛似乎好了许多,反而感觉到饿了。
“还剩一点团子,一点酒酿汤圆。”
“两样都来点吧。啊有肉团子?要是只有甜的,不想多吃,一只就够哉。”
“晓得哉,吾到灶披间去看看,倷稍等一歇。”说着,老板娘朝厨房走去。
雅仙居这种家庭式的小旅舍,只有两个女佣人和一个打杂的男伙计,客人的饭食,都由女主人亲自下厨房料理。
不一会,早点由一名仆妇自厨房端了出来。有两大碗,一只碗里是两只大汤团,每只汤团都有一两重,一尖一圆,按规矩圆的是芝麻、豆沙之类的甜馅,尖的是肉馅;另一只碗里则是桂花酒酿小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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