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虽然已经不早,但是吕镜堂却还没有睡。
自从四十五岁以后,他睡得越来越晚,每天睡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
年纪越大,身上的毛病也是越来越多,这都让他明白了生命与光阴的可贵。他觉得一个人根本就不必把自己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躺在床上。他觉得一个人躺在床上就和躺进棺材也没有多大区别,同样都是两眼一闭昏天黑地。于是他决定把睡觉的时间再挤出一半用来好好享受人生的欢乐。
现在,他事业有成,已有资格享受。而且,他也已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也已到了该享受的时候。
他通常都是凌晨才开始睡觉,睡两个时辰就起床。他已经很久没有早睡过了,他觉得,早睡早起只是穷人的习惯,只有穷人才会睡得那么早,养足了精神,再去做着明天千篇一律的辛苦活,赚着后天养家糊口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养命钱。
吕镜堂当然不是穷人,所以他已完全不必为这些事操心。
现在,他就在六花帮那很大的厅堂中,高坐在一把铺着锦衾与虎皮缝合软褥的交椅上,喝着他觉得很合乎口味的美酒,欣赏着他觉得很美妙的歌舞。
这个时候,范厕生和樊胡子也都坐在吕镜堂的身旁。以他们这一两年来对于六花帮所做的贡献,他们已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这个位置,享受着这种繁华富贵。
吕镜堂、范厕生、樊胡子等人现在正在欣赏的是小唱名家封依奴的表演,封依奴可是金凤宫旗下凤鸣院的当红明星。
在金凤宫耗费巨资的栽培与一系列的炒作下,封依奴已经拥有了相当高的知名度。如今贵为娱乐圈的当红巨星,获得了诸多官二代、富二代以及各路江湖大豪的青睐,炙手可热的人气也令她的出场费水涨船高。据说,封依奴单是出场价就已经高达三百两。也就是说,封依奴本人已经跃入一线巨星行列。
封依奴刚刚演奏完胡琴名曲《烛影摇红》。
此刻,两侧觱篥、龙笛伴奏,封依奴正在演唱的是周邦彦作词的《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封依奴不但人长得美,唱得也真好!
她的歌声,时而轻巧甜美如轻拂杨柳之春风,时而低沉浑厚如滚滚长江之东逝,时而高亢嘹亮似唢呐尖笛之高鸣。
吕镜堂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美人的表演。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中年人,附耳吕镜堂,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吕镜堂听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头都不必点,因为他就是这里的第一号人物,他不必对任何人表示友好和尊重,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得尊重他,都得依靠他而活着。
他只是挥了挥手,那人立刻就退了出去。
吕镜堂的目光扫了扫这大厅中坐着的二三十个人,最后才看了看范厕生,又看了看樊胡子,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忽然说了一句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话,他说道:“现在,想必已经不早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吕镜堂。
范厕生和樊胡子也在看着吕镜堂。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话究竟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难道这位六花帮的大老板,忽然之间就改变了作息规律,打算一反常态提前去睡觉了?
可是这二人也一向都很清楚,他们的这位帮主这么久以来也还不曾破例早睡过一次,因为他不是个好色之人,所以他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在床上。他唯一喜欢的东西,似乎也只有金银珠宝。
他今天忽然说这样的一句话,也未必就是要提前睡觉的意思。
于是,范厕生扫视了一通这大厅中的人,又瞧了瞧设在大厅角落里的铜壶滴漏,等他确定没有别人回话后,便放下酒杯,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帮主,天色的确已经不早了,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
一听到这话,吕镜堂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范厕生的脸上,他的目光很威严,他的声音沙哑雄浑,道:“丑时三刻,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登门造访的好时间。”
范厕生看了看樊胡子,又看了看吕镜堂。
这时的樊胡子正在静静地听着,她还没有说话。
范厕生只得点了点头,道:“丑时三刻,的确不是一个适合登门造访的好时间,想必应该也不会是一个适合开门待客的好时间。”
吕镜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樊胡子忽然问道:“老板,我要问你,是什么人登门造访,在这个时候?”
她说话的声音,和白珠很有些相像,一字一顿,虽然说得很慢,却发音很不标准。似乎每说完一个字,若想再说出下一个字,都是一件得凭运气的事,她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去想下一个字应该怎么说。
这让人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而滑稽,就仿佛开口说话本是一件非常费力而难以驾驭的事情。
你若有机会去感受一下听他们说话的滋味,你的脸上一定会露出很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也许就和你便秘时的表情完全一样,因为他们说话和便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谁也把握不了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东西出来。
然而樊胡子的声音却很美妙。
所以,哪怕她说得慢一点都没有关系,至少吕镜堂就喜欢听她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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