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砚君没听明白,直截了当地说:“小姐到底是旧时官宦的千金,应该熟知礼义。抛头露面、混迹人群、私下授受、女着男衣这样的事,还是避免为好。”砚君微微地蹙眉,想:我本来就不要嫁你们的王爷,言行举止还要为他们守节不成?
如此一想,倒也明白方星沅在担心什么,当即微笑道:“女爵多虑了。兵临城下,我不过略尽绵力,不肯困死寓中而已。七爷借给我大氅,仅是同舟共济之义。有违圣人教诲的事情,我倒没有想过。”
方星沅也笑起来,不过笑得讳莫如深。“七爷的为人我当然知道。他不能容忍眼前有饥寒,管起闲事就不拘小节。为了助人,卖掉自己的马去接济,也不止三四次。”她不知道这时候该赞还是该叹,停顿片刻,半蹙着眉头说:“在他而言,不过是古道热肠,心无杂念。可在别人,不免会错意。这种事情,总是女人容易想多,也总是女人伤心可怜。”
意思明白得很。七爷仪表堂堂,桃花债肯定写了几大本,不知惹出多少相思泪,周围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砚君当下客气而疏离地笑了笑。那是人与人交谈中一种标准的笑,很容易解读,代表“你说的是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方星沅也回敬了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笑,以示话都说到了。
能敞开说的话都说完,砚君转身向屋里的珍荣招手。一驾马车驶来停在集瑰堂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陈大爷陈松海。看见方星沅,他举起拐杖致意,“方女爵。”对砚君却像是根本不认识,一转身背对她。
他横在砚君与集瑰堂中间,大声抱怨,说是歹人放火制造混乱,把他家烧了一角,乘乱打劫,损失不少财物。“我们陈家是落乌郡首屈一指的急公好义之家,多少年来修桥补路、济人利物,时时以乡里太平为己任,竟有歹徒欺到我头上来了!”陈松海本就长得威风,此时瞋目切齿,颇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说着拐杖一阵咚咚砸地。
遭遇劫匪理当官府来管,陈松海却要扯上陈家长陈家短,仿佛天底下最不能受罪的就是他陈家。方星沅是习惯照章办事的人,不喜欢陈家仗着势力颐指气使,又没有任何高明的办法,嗯了一声不接话。
陈景初听见他父亲的动静,从集瑰堂走出来,脸色深沉而苦恼。方星沅当即恢复了往日刻板的样貌,问:“丢了什么值钱东西,要与陈老爷一并报官吗?”陈景初摆手道:“麻烦大了!”说着走到方星沅和陈松海到近前,耳语交谈。
“你这里也丢了!”陈松海惊呼完毕,老练的眼睛忽然换了一种神色去审视陈景初,起了疑心。陈景初泰然迎着父亲的目光,淡淡地转向方星沅问:“如何是好?”
“必须速查。”方星沅厉声厉色地说,“那不是民间随处可见的东西,丢了必有大乱。不仅你要报官,我也要上报才行。”
“眼下报了官,谁有功夫来管?徒增恐慌而已。待到城外解围,再向查大人说明吧。”陈景初说这话时的气态,愁而不惊、烦而不慌,做戏的本领令砚君刮目相看。不过知子莫若父,他父亲大约猜出来幕后的蛛丝马迹,再不积极嚷嚷报官,黑着脸深思。
方星沅沉吟片刻,说:“城被围困,门禁多日,这批东西出不了城,越快行动越容易追回。此事丝毫不差于守城御敌——倘若真是匪类偷了去,里应外合,岂不更糟!不仅要管,而且要速办。城中还不至于人手不足,集结几十人的队伍,挨门挨户搜查也不是办不到。况且是陈家出事,城里人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砚君听到这里就知道是说火铳,向店里的珍荣招手,旋即同陈景初告辞,说:“陈掌柜事情很多,我们先告辞。”陈景初看得出来,她神情中还是存着若隐若现的气愤。他不知道她的气愤从何而来,心中有不好预感,追上她问:“苏小姐是不是有事要说?”
“没有。”砚君淡淡地说,“我答应了曲先生,还要同他再送饭去。”她毫不关心集瑰堂的损失,着实不像平日作风。陈景初在父亲面前不方便说得太多,向砚君低声说:“你在悦仙楼等,我晚些时候去拜访。”
砚君想要婉拒,陈景初又以更低的声说:“还有别的事情,到时候再同苏小姐说。”他坚持如此,砚君不便执意拒绝,轻轻点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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