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荣眼眶发红,几欲哭出来,正要代砚君说出这桩天大的祸事,砚君自己从容地说:“我知道夫人是非凡之人,有非凡能耐。但落乌、汲月相隔万里,山迢水远,更不要说眼下分属两王,各自为治。夫人有通天之能,到此亦力有不逮。况且我父亲所作所为绝非寻常,夫人不知最好。”连夫人见她神色凝重,失声道:“苏老爷究竟做了什么?难道刺杀大成天王?”
现在若问谁有可能出钱为苏牧亭赎命,只有连家最像金主。珍荣原以为,砚君出面了结陈连两家的官非,向连夫人卖个人情,好开口筹借黄金。无论如何想不到砚君居然要连家置身事外。“小姐,你这是断了老爷的生路!”她实在无法憋住这句话,说完了急切地望向连夫人,期待她主动去问砚君前因后果。
砚君再度开口,说:“今日我来,还有第三件事。夫人与我相识不久,曲曲折折,谈不上尽善尽美,可我也受过夫人关照。难得夫人肯赐母女缘分,可惜我缘浅福薄,不能常享。今日飞来横祸,我不愿连累夫人,打算今日搬出连家,当作报答夫人翼护。”
连夫人与珍荣一齐呆住,砚君缓缓地说:“我心意已定。若是县城中有可靠的客栈,烦请夫人指点。”珍荣见她说得如此条理,可见早就在心里打好主意,竟不同自己商量就孤注一掷。她心中既觉失落,又感到前途渺茫,方才莹然欲滴的眼泪趁势夺眶而出。
连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从两名年轻女孩儿的言语神态中推测,苏牧亭的麻烦绝不一般。她想了想,说:“你既然不肯说,必有你的道理。我步步紧逼不仅让你为难,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城中有家客栈是陈家的老伙计开的,既然你打定主意不肯跟我回去,暂且在他店里小住。若回心转意,让店里伙计带话给我。”砚君摇头说:“烦请夫人差人将我携带的一只木箱送来,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话到此处,三人在车中陷入各自的沉默。珍荣的流泪渐渐变成哽咽,砚君毅然决然的表情在她的啜泣声中更加哀凉。“别哭了。”她安慰珍荣,但丫鬟摇头不语,止不住眼泪。
连夫人沉思之后,大声吩咐冯叔去悦仙楼客栈。直至砚君与珍荣入住其中最敞亮洁净的套房,三人再没有就苏牧亭的事多说一句。砚君保持她镇定的神色向连夫人道谢,而珍荣只是控制不住泪眼婆娑。连夫人陪着砚君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砚君送走她再回来,见珍荣伏在桌边用力抽泣。房间里空荡荡的,加上珍荣阵阵哭声,倍感凄凉。砚君在珍荣身边坐下,轻抚她的肩膀说:“你又要怪我了。”珍荣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双眸仍源源不绝地涌出清泉。
“我怪的不是小姐,是连夫人!小姐的性格不肯受人恩惠,做这种决定没什么奇怪。可连夫人……她一听说老爷摊上大案,再不多问一句,就这么走了!”
砚君苦笑道:“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亲人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成就的。”
“早知如此,何必来呢!”珍荣愤恨地说,“小姐不肯告连家骗婚,正好由陈二爷去告。摊不上罪名,也要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够丑!”
砚君瞪她一眼,“连远巍没有诱拐春岫。我遭受不公对待,就要他们蒙受不白之冤?那不是伸张天理,是把天理再践踏一次,为世间多添一桩冤屈。我就是不想在走之前装聋作哑,才特意来的。”珍荣拍着桌子嚷起来:“连老爷和夫人是你亲爹娘吗?小姐为他们着想这么多,却不为自己的父亲着想?一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她一直压抑的哭腔至此时变了调,几近绝望。
砚君倒了一杯热水给她,不疾不徐地说:“我不想因为连家亏欠了我,就用自己的委屈不断去勒索他们。这只会让我也变得不堪。”
她说着给自己也倒了杯热水,叹道:“我们苏家再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了。就算连夫人肯出钱,我也不能要——连家不可靠。无法用钱还清的债,落在这样的债主手里,必有祸患。”珍荣平静下来,抽出手帕揩眼泪,却见砚君在微笑。
她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可是她舒心地笑了。珍荣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砚君拍着她的钱袋,说:“我们还有七八十两成色上好的银子——寻常人家靠这笔钱能活一两年吧?我们只有主仆二人,怎么会活不下去?再说我并不需要一两年坐吃山空的日子。这笔钱足够我们尽快回到家乡。父亲的事,回去之后自然会有新的办法。他的朋友既然肯出面救他,兴许从中斡旋,不需一百万两也能转危为安。”
“就知道讲些痴话!”珍荣摇头苦笑。
“自从离开汲月县,我第一次感到没有谜团,没有负累。”砚君说,“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去弄明白父亲发生了什么,把心思交给真正的家人。”
珍荣拭干泪痕,责怪道:“你走得干净利落,跟逃瘟疫似的!我们的行李怎能由连家的下人来收拾?她们又不知道该收拾什么。从家里跟来的车夫,还在连家借住。你我要回乡,总要靠他们——还是我回去一趟妥当。”
这都是合情合理的现实。砚君失声笑道:“我总觉得,一旦再进他们的门,就会被种种理由绊住。不过你的担心也过分了,连家不会贪图我们那点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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