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絮果
砚君手里紧攥着那个雪团,雪化成水,将她外褂弄湿一大片,可她还是攥着拳头。手心不知几时冻红,这时候又肿又痒。那么漂亮脆弱的雪花,不知不觉就把人伤了。
她全副心思正在骇然中迷走。远巍气咻咻地瞪着她,砚君竟有点害怕这个陌生人。连夫人上前拉他,被他一把甩开。“娘,让我自己和苏小姐说吧。”
连夫人张了张嘴,一声高过一声:“苏小姐是我和你爹为你聘的,又是我们不远万里把她接来异乡。都到现在了,你想说什么?婚姻大事,你想说什么?”
远巍用那燃烧似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咬着牙说:“娘,你已经为我做过两次错误的决定。这一次还是不让我说话吗?”
砚君简直不敢想像,有人用这样的态度跟自己的生身父母说话。这个人实在太陌生了!半年前匆匆的一瞥,他是一抹忧郁的影子,一个毫不出奇的青年。今天他打扮成出世的僧侣,却是冰冷空气中最不安分的火焰。
这不可能是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他和“夫君”二字没有一点沾边之处。
连夫人看看砚君,又看看远巍,咳嗽一声正想开口,砚君平静地说:“连夫人,请让我听听他想说的话。”
砚君自从来到,从来没有这样冰冷木然的表情。连夫人半是尴尬,半是愧疚,叹了口气:“还是我跟你说吧。”砚君努力笑着说:“如果真要跟他过一辈子,有些话迟早会从他嘴里听到。”
可是连老爷带着两个人突然冲进来,再次打碎了月兔院的清静。他们一边呵斥一边动手,怒气冲冲地把远巍架走了。“娘!”远巍唯一一次回头,用力叫了一声,仿佛寄托了全部希望。
“快住手!”这野蛮的景象让砚君看得瞠目结舌。但没人听她的。连夫人拉起她的手回到屋里,坐了片刻才艰难地说:“我是个快性的人,不知道怎么兜圈子说话。何况你是聪明姑娘,应该能看得出来……远巍他,又不愿意结婚了。”
砚君原来打算镇定地听完解释,可是刚听到这里,头脑就懵懵的。后来好像连夫人还说了些什么,大概说了远巍不愿意结婚的原委。可是砚君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的话一概听得模模糊糊,转眼就忘了。
她紧盯着连夫人的脸,直到连夫人走了,砚君眼前还留着她的脸孔:那副为难的、可怜自己儿子的表情!想为她儿子请求砚君让步的表情!
什么愿意不愿意?婚姻大事是能随着心情变卦的吗?难道苏砚君就愿意不成?还不是父母之命!
连远巍又不愿意结婚了——这是什么奇谈怪论?她苏砚君已经是出嫁的人了,他们现在来跟她谈什么愿意不愿意?他们想干什么?
剃发的远巍已经够惊人,这番话更是天翻地覆:婚姻也可以出尔反尔,是苏砚君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超出了她头脑能够理解的范畴。
砚君从那一刻呆坐到夜幕初降。珍荣进来七八次,一会儿恨恨不平地说:“听说连大少爷前些天不是在陈老爷家,是跑到山里出家去了!幸好一个上山还愿的老乡认出他,老爷才急急地把他拽回来。”
过一会儿又进来说:“老爷发脾气,把大少爷关起来,可是大少爷比他脾气还大。这会儿不停地有人去劝。我看全家都站在小姐这边,定要他低头向小姐道歉。大家都说,大少爷出家不过是一时着了魔怔,不会长久的。况且大少爷向来孝顺,身为连家独苗怎么可能违逆父母,害父母亲老无所依。”
砚君像被一个无形无影的壳子贴身罩住,不能动弹、无法呼吸。心里许多念头乱飞,也不知哪一个能帮她冲破这壳子、获得解脱。珍荣代她难过生气,也没有绝好的办法帮她出气,只能又走出去打听事情的原委,嘴里气哼哼嘟囔着:“这连大少爷太不像话,定了婚又跑去出家,唱的是什么大戏?”
炉子里有块木柴“啪”的爆裂,一缕果木香刺激了砚君的鼻端,酸溜溜的直窜上眼眶。她猛然惊醒,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牙关颤得不像话,口鼻一起喷出呼哧呼哧的粗重的呼吸。
苏砚君,你被骗了!
她心里大喊,胸腔里砰的炸开火球,五脏六腑瞬间烧得滚烫。
连远巍,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到我家求婚?为什么要等到我万里远嫁、住到你家,又要退婚!跑到山里出家的人,头发都剃光了,是几句话劝得回来的吗?好呀,好呀!连家只是想找一个女人,拴住他们要出家的儿子!眼看她拴不住他,他们又不想认账了!这是骗婚!
想起自家送嫁时风光的场面,想起给父亲的没写完的回信,想起自己还曾想冒险去寻连远巍……千头万绪全化成耻辱,她又委屈又愤怒,一时间觉得再没脸见人了,一时间又觉得一口出不来的恶气,狠狠攥着她的心脏。
狂乱的目光落在带抽屉的西洋桌上——抽屉里有把西洋产的拆信刀,异常锋利,是连夫人前几天送给她。
砚君大步冲过去,使劲打开抽屉,一下子拉脱了抽斗,东西摔的满地都是。她一眼就寻到金灿灿的刀柄,取刀在手,心想:一刀结果这个骗子,我也不活了!就让这把匕首染血,当作给父亲的回信,让他知道女儿不辱家门,苏家的名声不是任由这样玩弄的!
砚君嚯的站起身。
穿衣镜里窜起一个身影,一个苍白凶恶的女人,手握金光灿灿的快刀紧贴胸口。砚君一下子没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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