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短剑终于自他手中落了下来,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当啷啷地掉落在红松地板上,与此同时他身子一倾,朝栏杆之外坠落而去。
“源瑢——”二哥的一声呼喊听似声嘶力竭,却又好似隔了很远,听不真切……
“真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小模样……”
仿若一瞬回到了幼年之时,深夜间听着幔帐外的乳母与值夜的宫女们声音低低说着话,“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亲娘,这么命硬不祥的种儿,亏得皇后娘娘也敢养。”
“皇后娘娘是真凤之命,自然不怕,倒是咱们要小心了。”
随即便是一阵附和。
没人想得到一个三岁多的孩子睡觉竟那么轻,更没人想得到,他年仅三岁的时候,已然完全听得懂这些话。
小小的身躯缩在幔帐里抖成一团,无助得仿佛天塌地陷。
原来表面上再恭敬、再笑容可掬的人,背后都可能是这般看他的,都在恐惧着他会为她们招来厄运。
自记事时起,他就不敢去轻信别人的善意,不敢轻易将身边的人往好处揣测。母亲看似是对他最为关爱、离他最近的人,却从没真正理解过他,从没接近过他的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曾经在很多年里,他反而是对那位被他抢了风头的二哥最感亲切,最为依赖。或许是内心孤寂的人才更容易互相体谅,惺惺相惜吧。表面上他们也并非有多亲近,但他一直知道,二哥是真心待他好,是他身边唯一无需去费力揣测猜忌、可以全心信赖的人。
想不到这份信赖也终有一天变了味道,只因他对一个姑娘动了情。在真情极度匮乏的年月里,这份情意几乎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于不知不觉之间已演变为畸形执念……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若是早在出生之前便死了,母亲可能至今健在;若是早在幼年时死了,二哥便能过得快活些;若是早在一年之前死了,她也还能活着……
我果然是罪孽深重的,果然是不祥的,果然就是个灾星,原来并没被人错怪。
现在在做的,不过是早就该做的事,现在所弥补的,是早就欠下、已经无法补足的孽债……
脑中飞速闪过这几个念头之后,就变为一片虚空,只等着做个了结。想不到身子猛地一顿,竟停止下坠定在了半空。
绮雯也说不清自己出于何样心态,这人干过那么多的坏事,她早就恨透了他,早就有心亲手杀他,刚刚还被他刺一剑,伤得那么重,痛得几乎随时可能晕厥,见到他终于恶贯满盈要死了,她该满心快意才对,该去帮上一把落井下石才对。
她完全无可解释,为何看见他倒出栏杆的时候,她的反应是扑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袖。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根本容不得什么理智分析,完全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反应。甚至在她看清了自己抓住他衣袖的时候,头脑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还是:我是不是该放手?
看来我还真是天性善良啊,竟然仅为听了他那几句逻辑牵强的自我剖白,就同情了他,原谅了他,不忍心要他死了。
不应该啊!当初亲手捅死那个日本人的时候我不是挺果决的么?
这些想法没能维持多会儿,就很快全都被一个单纯的念头所取代:这丫怎这么重!
绮雯伏在围栏上,强忍着伤口疼痛将左臂也伸出去,两手一起紧紧扯住他的衣袖。
见到他抬头望过来,她咬着牙不敢稍有松懈,只在心里说:你别看我,我可没那好心救你。这都是为他,也是为芝凝姐姐,他们一定都不想看着你就这样死,为了他们,我也要救你。
尤其是他,倘若见你就这么死了,他心里一定会留下一份终身之憾。我可不想因为你,再在我与他之间留一个永久的伤疤。
所以说,你还是给我活着赎罪吧!
现实总是及不上理想,这座露台仅以木条钉成,围栏十分单薄,设计之初就没打算用来承受这等大力,再加上近年来少人光临,工匠也就懈怠了保养,这时两端的接头之处吱呀作响,眼看就要断裂。
有温热的液滴落下来,滴在了他的眼睛下面,沿着白玉似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那是她的血,鲜血浸透了衣衫,滴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在他的脸上画下几小朵红梅,又如烛泪那般淌下。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念俱灰、决心赴死的时候,也是人最易显露出纯粹本性、纯真心念的时候。
他眨着眼睛,浑浊黯淡的眸子渐渐清明光亮了起来,心底余下一个清晰的声音——看起来,错的,果然只有我一个,坏人,果然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人是合该去死的,既知如此,何必还要牵累他人?
绮雯手里抓的仅是他外衣的曳撒衣袖,本想去抓牢他的手臂,却因力量已达极限,丝毫不敢再冒险动弹。此时胸腹被栏杆搁的生疼,简直好像全身就快被切割成两截,又听见围栏的声响,心里更是焦急万分,急盼着赶紧来人相助,就在这时,却感到潭王的身子猛地下坠了一点。
原来,是他用另一只手扯开了肋下的衣襟系带,随后又去解扣在腰间的玉带,那已经是固定这件曳撒在他身上的最后纽带。
他依然仰头望着,脸上漾开了一层笑意。这是许久以来都未曾出现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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