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不过,空就空吧,反正如今的大秦她也没有用武之地了,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始皇帝不解荪歌突如其来的消沉,只是学着荪歌的模样坐在台阶上“赵高,寡人若驾崩,大秦交给你庇佑了。”
“莫要着急来寻寡人,地下世界寡人不惧,唯忧大秦。”
交代遗言似的气氛,让荪歌心头憋闷。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血条将空,生命将亡也不算坏事。
她这一生效忠始皇帝,若始皇帝先她一步驾崩,她留在这大秦的时空,只会觉得空落落的。
所以,倒不如她先走一步。
“陛下,有仆在呢。”荪歌浅笑着,话中的语气一如当年始皇帝那句寡人在。
“仆在,陛下便不会先行一步。”
荪歌和始皇帝二人肩靠肩坐在一起,像极了一对多年的老友。
十年相伴,早已不是君臣那么简单了。
“但愿如此。”
始皇帝也是一笑,有释然,有安心,再也没有用余光看丹药盒子一眼。
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但此生无憾无悔,足矣。
“不是但愿,是一定。”荪歌斩钉截铁道。
她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如果来年七月丙寅注定有人离开,那舍她其谁呢。
到时候,也许可以求下始皇帝让扶苏那个小崽子为她收尸。
相视一笑,再无他言。
这份沉默,不是对既定命运的妥协,而是一种旷达释然,问心无愧。
没了遗憾,便少了执着。
如今的大秦,再不复画面中的风雨飘摇民不聊生。
就算是反贼想要造反,也得看百姓允不允许。
……
公元前210年,二月二龙抬头,是个极好的日子,意味着万物复苏、时来运转。
荪歌刚刚陪同始皇帝祭祀结束,傍晚时分便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荪歌心知,她的确是替了始皇帝的死劫。
甚好。
就算昏迷,荪歌的嘴角都挂着笑容,神情平静坦然。
荪歌乍然病倒,始皇帝慌了神。
自当年泰山封禅遇神雷,赵高便寒暑不侵风雨不惧,从无丝毫头疼脑热。
联想到画面中他本该有的结局,始皇帝突然明白了那日夕阳下促膝长谈时赵高那句,仆在陛下就不会先行一步是何意。
扶苏闻讯,抛下了手中新修的律法,脚步匆匆的朝着荪歌的小院赶来,不顾大公子的身份侍奉汤药。
就连胡亥,都踌蹰忐忑的立于门外,不知还能否踏入。
“父皇,是否给韩将军,项家主去信。”
太医在内诊治,屏风外,扶苏强作镇定,开口询问。
始皇帝眼神失焦,空洞的可怕,身侧的手紧紧握着,脸色煞白,丝毫没有听到扶苏的话。
扶苏眼睛发酸,微微湿润。
赵府令于他有点拨教授之恩,于韩信张良项羽章邯等人有知遇之恩,那对于父皇呢?
对于父皇而言,赵府令又是何种意义呢。
十年来,除却当年楚地之行,以及去年的东郡之行,赵府令几乎再未离开过父皇身侧。
大小事宜,皆是二人商议。
父皇暴怒时,是赵府令巧舌如簧奉承讨好。
父皇梦魇时,也是赵府令绞尽脑汁的安抚。
都说父皇是赵府令最坚强的后盾,父皇一手造就了权势滔天一人之下的赵府令。
可换个角度想,赵府令何尝不是父皇的依靠和后盾。
赵府令一旦有恙,受打击最重的一定是父皇。
“父皇。”
“父皇。”
扶苏忍下泪意,轻轻的扯了扯始皇帝的袖子,唤他回神。
“嗯?”始皇帝茫然的看向扶苏。
“父皇,是否要给韩将军项家主去信,万一……”
“韩将军远在东南,项家主戍守北境,二人皆是赵府令一手提拔,如同门生视为家人,项家主更是赵府令的弟子……”
最后一面,这四个字何其残忍。
始皇帝摆摆手,惨然开口“你不懂赵高。”
“赵高这一生就好似带着使命而来,为寡人,为大秦,也为他一手挽救的人。”
“边境安危于赵高而言重于他的性命,更重于所谓的最后一面。”
始皇帝声音飘忽,似是在回答扶苏的问题,又似是在对自己说。
当日他问赵高这世上可有仙人时,他以为赵高便是仙人。
“不见一面,赵府令不会有遗憾吗?”
“不会。”
遗憾二字,从不属于赵高。
这十年来,凡赵高想做之事都做到了。
无所遗,又怎会憾。
在太医的极力救治下,荪歌悠悠转醒。
可谁也知道,回光返照而已。
荪歌哑然,她也没想到,她竟没熬到七月丙寅。
“赵高。”始皇帝站于荪歌床边,神情凝重。
“陛下莫问。”
“陛下可还记得仆几年前对您说的天地昭昭,愿为君死,山河明鉴,如斯甚悦。”
“陛下,仆心甚悦。”
荪歌强撑着身体,果断道。
愿为君死,从不是一句虚言。
从她赴博浪沙途中夜宿客栈起,就确定了所有的选择。
“陛下,大公子洞察力敏锐,他那番儒法之说还望陛下慎重考虑,儒为表法为里,大秦江山绵延。”
“人之将死,仆就为大公子做一次说客,陛下能否允了。”
若始皇帝在位时,扶苏的设想没有成功实施,那子婴即位后,苦难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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