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这回明显,明显到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并非来自凌老爷子口中,而是像在这间屋子里四处都有,环绕着身周,不愿意散去,不愿意停止,像是催促,更像是命令。
陆远砚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扭头深深的看了屋外一眼。
纸人的决定做的虽然奇慢,但不含糊,在“噗呲噗呲——”的吸气声中,竟缓缓地摘了自己的官帽,又双手抱拳,对陆远砚缓缓行了一个礼。
陆远砚缓缓站起,也向他们一抱拳,习惯性地抖了抖袍子,往躺着凌老爷子的榻边走去,“噗呲噗呲——”声仍在继续,只是不如刚才那般嘹亮,而是渐渐的微弱,渐渐的沉静下来。
“哗——”一声,凌老爷子的被子被掀开,里面干瘪瘦削的身躯上套着一件有些宽松的灰色薄褂,此时躺着,更是有肋骨的形状透过布衫,更显得衣服空空落落,靠着榻里面的左手里握着一样东西,被陆远砚缓缓拿起,握在了自己手上。
是一柄泛着淡淡光泽的拐杖,凡是这一片见到过凌老爷子的人都认得,这东西伴着他走街串巷逛了大半辈子,通体乌紫,杖头是一个手持如意的罗汉像,意为罗汉护体,早已被摸出了一层厚厚的包浆。
“小叶紫檀。”陆远砚抚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木痕,又在手头转了两圈,突然朝纸人一笑,“咸丰爷在世的手笔,也不枉老英雄宝贝它。”
那些纸人毫无反应,只是抱着官帽跪着,低着头看不清他们的眼神。
周慕书口中的玉的躁动此时也已经渐渐平息,胸口突然有些发闷,他突然怔住了,因为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一阵隐隐哀恸的情绪,情绪极其微弱,他却感受得格外清晰,仿佛有一条线将他和陆远砚手中的拐杖系在一起。
那种隐隐难以言喻的哀恸便是自拐杖中传来。
拐杖?周慕书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这很荒唐他所冒出的这种想法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古董再灵气,不过也是个物件,和人共通,说出去只会让人发笑,可在他在摇了三下脑袋又掐了掐眼窝后彻底败下阵来。
他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存在,那就确确实实存在,虽然微弱,但是那种压抑的哀伤真真切切让他感到难受,十分难受。
陆远砚就地铺好他那方青色的帕子,抬起那只带着扳指的手,在罗汉像下环绕,他的指法很特殊,速度极快,渐渐地,点点莹光自那只扳指上飞出,越聚越多,渐渐将拐杖头上的罗汉包围,也就是眨眼的时间,那罗汉竟挟着白光自拐杖之上脱身而出,稳稳地落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帕子之上。
与此同时,周慕书惊愕地睁大了眼,随着罗汉脱身,拐杖中飞出了一样白色的物什,物什不大,但极其漂亮,通体鳞片如流云,头顶丹红欲滴,竟是一条双指宽的小蛇,出来以后落在地上,瞧也不瞧四周,吐着杏子往纸人方向游去。
两个纸人齐齐自地上站起,眼带肃穆,将漆黑的棺材盖缓缓抬起,另外两个则十分虔诚的叩了三个头。
小蛇迟缓的旋身上攀,待行至棺内,抬起了那颗白里点红的头颅向窗外望了一眼,似有恋恋不舍,可终于随着棺材盖缓缓地合上而没入其中,接着,那四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淡,堂屋之中,不过半柱香,便恢复了刚才的样貌。
“还活着吗?”静默了半晌,先说话的是陆远砚,他又靠回了榻边,双指按着太阳穴,神色有些疲惫。
周慕书这才自震惊中反应过来,忙将口中玉石吐出,去探凌老爷子鼻息,却被陆远砚拉开,“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
“我?”周慕书莫名其妙,“我不是好好站着么?”
“我说的是你有没有被吓死。”陆远砚捡起罗汉头又装了回去,将拐棒缓缓地放到了凌老爷子身边。
周慕书听出这话里调侃的意思,带着一肚子问题反驳道,“爷爷我压根儿就没怕。”
“这话有意思。”陆远砚道,“刚才谁跟我甩脸子不想看鬼不想要玉,性子转的比磨盘还快?”
周慕书旁的都好,就是脸皮儿有点薄,正搜罗词儿挖苦回去,却见陆远砚指了指炉子“欸欸欸,水要烧干了!”
自打他们进来,水便一直烧着,此时还在冒着烟气儿,只是这烟气儿已经淡了,周慕书暗叫一声不好,赶忙上前提起,又被烫得直摸耳朵根儿。
陆远砚叹口气,“算了,算了。”
“不熬药啦?”周慕书瞅瞅榻上的凌老爷子,“你那续命丹没这么神吧?”
“不熬了,本来就是留着给他家里人入殓擦身用的。”陆远砚摇摇头,把毯子扯到凌老爷子头上,垂下眼皮低声道,“死了。”
周慕书傻了,“死了?!”
“人终有一死,你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陆远砚被他叫得莫名其妙。
“不是...你不是说能救吗?”周慕书瘫在了地上,这下好了,鼎砚斋第一笔生意就没把人救活,按照流言的传播速度,要不了几天,这生意也就越来越差,自己虽不想跟鬼打交道,却也想说说情好当个一般学徒捞点大洋,这下就好像水中月,镜中花,哗啦一下就成了泡影。
“我也说了,和阎王抢人,没底儿。”陆远砚却像满不在乎,起身走到门边奋力将门推开,屋外晴空万里,蝉声叫得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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