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谢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往不远处一看，那里有一道黑色身影，藏在一个帐篷后面，眼光似乎追随着什么而去，竟然都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
借着营中夜间不灭的火光，谢琰渐渐看清了黑衣人露出的半张脸，即便是半张脸，也已是妖冶无度了。
慕容冲，他怎么来了？
顺着姝丽凤眼的去向一望，谢琰眉只一皱，竟然是琀璋离开的背影，她刚刚来过了？可听到了什么？
不过此时，更值得他注意的应该是，燕国中山王慕容冲。
此番他来到晋军营中，究竟是担心此场战事，还是，只是像当年一样，想看一眼她呢？
那一个梦，是琀璋多年未有做过梦的觉中又难得做的一个梦，还是个噩梦。
在那一个梦里，她又看到了多年前在算一个卦时曾经看到过的景象，漫天血色，眼前鲜红一片，天空被尽数映红，仿佛天上修罗降世。
而在这个梦中，她又看到了慕容冲，还是在火光之中，痛苦而无助，仿佛已受了几千几万年轮回的折磨。黑发散落，飘散在血光之中，双目赤色，身着一件红衣，却不知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血染红，整个人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又像是浴火的凤凰。
周遭似有纷纷扰扰的千军万马之声，天空中忽然繁星闪烁，仔细一看，却是密密麻麻的带火流矢，如同一张网从天上朝他罩下来。
可是他，竟然一动不动，竟然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着火光中不顾性命的慕容冲，琀璋再也忍不住，心中仿佛有万千情绪喷薄而出，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叫：
“慕容冲！”
用尽全力大喊一声，眼前瞬间亮起一片刺眼的光，琀璋如窒息一般喘着一口气从梦中惊醒，数九的寒天，浑身已是大汗淋漓，胸口起伏不定。
坐在床上重重喘着气，琀璋已彻底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未来现实的预兆，就算是梦也太过可怕，如果是真实会发生的，那便不啻是地狱。
离开平阳来到晋国，这三年来从未梦见过慕容冲，为何今日偏偏梦到？感觉还如此强烈？强烈到……仿佛，他就在自己咫尺身边。
好在，她此刻是醒过来了，否则真怕自己会就这样永远沉浸在如此的噩梦之中。
呼吸缓过来一些之后，琀璋也稍微清醒了一点，然仍心有余悸。营帐外朔风呼啸，兵甲铮铮，这些声音听久了，也是能让人觉得心安的。
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略带僵硬地转过头，只见被风吹起一角的营帐帘子外头，露出一丝月光皎洁的黑夜，而远处天边，隐隐泛出鱼肚白。
天到底是快亮了吧。
直到此时才感觉到微薄的凉意，垂下头拢了拢被子，忽然听到外边响起一阵欢呼声，并渐渐喧嚣起来。
顿时困意全无，仔细一听，竟然有谢琰的声音。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连忙下了床穿好衣服，来到帐外查看。
营外早已是一派热闹景象，就连谢安也在人群之中，而谢琰与谢玄正一身军装从马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一小队北府精兵，整座营中都洋溢着浓浓的欢欣之情。
琀璋多少猜到几分，上前来到谢琰身边，见他风尘仆仆，脸上还沾着尘土和鲜血，便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帮他擦去血污，一面问：
“你们趁夜偷袭？”
谢琰本来带着对前来欢迎他们的手下的笑容，此时却蓦然一停顿，眼神落在琀璋正触在他脸上的手上，不过也只是刹那之事，很快就重展笑容：“不错。”
收回手，琀璋又问：“战况如何？”
“你猜。”
谢琰极难得地开了玩笑，又见谢安、谢玄的表情，以及所有人的激动模样，不用猜也该知道，此仗必是大胜了。
琀璋心中亦高兴不已，只是因为刚才的噩梦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迟钝，不知道要怎么说，只痴痴地看着谢琰笑，又想起自己此时穿的是男装，害怕此等举动再继续下去，恐怕谢琰要被他的手下当成断袖将军，便努力克制了一下。
随后只听到谢安在一旁爽朗地笑了两声，对全军说道：
“好，我军今日大胜，乃是各位之力，今夜在营内设下宴会，大家痛饮，不醉不归！”
“好！”
“好！”
将士们敲击着兵器纷纷热情回应，此时晋军大营中被热烈的喜悦之情笼罩，上下同心同乐。东方既白，更显得军队朝气蓬勃，意气昂扬。
琀璋望着曦光下的北府兵，望着这谢氏春秋，唇边亦勾起一个极浅的微笑，只是不知为何，大约是因日光灼目，这笑中，似乎总带着几分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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