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地上,额头碰在眼前的地面,这辈子都没有对任何人行过这样的礼,就连她师父也没有过这种待遇,但是对谢安,大约是世上头一个能让她如此心服口服,真心敬仰之人。
“有话便直说,快起来。”谢安连忙起身走至她面前,俯身便要亲自扶她。
琀璋这才将头从地上抬起,不敢受谢安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表情犹豫,良久才十分艰难地开了口:
“今日进宫,散席后琀璋见到了皇上,发现皇上,皇上似乎对谢氏有……有忌惮之心,意欲……。”
“意欲如何?”
琀璋眉头紧锁,踟蹰半天,方咬着牙开口:
“意欲对谢氏,除之而后快。”
原以为谢安听到这话总会有所反应,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反应竟然是平静地出奇,即便他心里早就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自己的这句话,也不该是这种反应,至少也该有一点点讶异才对。
没想到谢安竟反而大笑了三声,转过身,气定神闲地坐回了席上,一拂袖,道:“皇上有这份心思,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心中一惊,琀璋连忙小步跟上前去:“丞相如此淡然处之,莫非早有应对之策?”
谢安却又只是一笑:“应对?何须应对?如何应对?”
“丞相您的意思是?”
“既然我当初决定入世为官,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也早就将生与死看开了。”
“丞相!”琀璋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也不再装模作样,未经允许自行坐到了过分大度的谢安对面,“可即便您能做到如此洒脱大度,那谢氏百年基业当如何?晋国苍生当如何?”
莫非是他真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人的性命,这关系到的是整个谢氏家族,以及谢氏作为世家大族百年的基业,倘若一朝毁在他的手上,他也能不在乎吗?
“哈哈哈!”
琀璋一个外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作为当事人竟然还是毫不动容,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安仰天大笑了几声,后慢慢平静下来,花甲之岁,依旧眉眼如星,缓声道:“千百年来,世上哪一个人是不死的,哪一个家族是不会灭亡的,都要有尽头,如果谢氏真要式微,那就让它毁在我的手上,死后见了列祖列宗,罪也都算在我的头上,不用累及子孙后代。是我将谢氏带入官场,将来会发生什么,都是我的责任。至于晋国苍生,真正该守护他们的应当是晋国的君主,若不能,我谢氏,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琀璋看着谢安,容止淡然,气概非凡,怎么也不像会是个说出如此消极之言的人,难不成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难不成,是天下百姓们,都看错了?
沉思良久,她亦淡然开口:“古语有云,‘在其位谋其职’,丞相既做了晋国的丞相,便已再无办法独善其身了。”琀璋直视坐在自己眼前这位出世则畅游山水,达观逸然,一旦入世则挫败权臣,温和治国的雅相,面对如此人中龙凤,她身为一小小女子神情中却全无一点惧色,反而还能对答如流,果然让谢安多看了她两眼,“如今天下大乱,自晋国南迁以来,北方被各外族占领,纷纷建国,唯有晋国乃汉室正统,如今却被几个外族觊觎,加上内部又有恒氏多年专权,内忧外患,国祚危矣。谢大人身为谢氏长者,首先有职责护一族基业,又担了丞相一职,便有职责护一国百姓平安,岂可消极无为,理应鞠躬尽瘁,至少,国难当前,也该带领晋国度过这一难关才是。”
一番话下来,谢安极有深意地盯着琀璋看了良久,半晌无声,忽然笑道:“你是要我学诸葛,为了国家,死而后已了?”
琀璋尚在为自己说了如此一番话而自叹不已,恍然听见谢安这么问,猛一抬头,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竟说得太过了,连忙低头认错:“琀璋不敢。”
过了半天,才感到谢安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缓缓响起:“姑娘好生聪慧,一番话审时度势,直言不讳,今日所说,令我十分感触。”
“在谢大人面前,这些都不过是凭运气的小聪明,聊以见笑罢了。”
“时候不早了,今日又奔波劳累,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谢安终是对她下了逐客令,琀璋慢慢抬起头,只见谢安的样子依旧是不动声色,看不透真正心思,心下一沉,也罢。
只能回答道:“是。”
起身离去,终是将心一横,决意也不再管,这毕竟是东晋之事,谢氏之事,于己何干?她的任务,是辅佐慕容冲,只要一心为慕容冲扫清障碍铺平道路就够了。接下去该怎么走,就要看谢氏的命运造化了,百年基业,是否还能有再创辉煌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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