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殿下从镇边城返京之前,太皇太后就已断定,赶尽杀绝绝非襄王的本意。”
隐忍多年,憋了一肚子邪火,朱祁铭可不想就此淡去心中的那分怨恨。只是崔嬷嬷是清宁宫的老人,就这么跪在那里,他可承受不起。
“嬷嬷请起。”
上前扶了一把。崔嬷嬷毕竟上了岁数,跪伏一顿,陡然起身有些头晕眼花,摇晃几下,借着朱祁铭的搀扶之力,堪堪站稳身子。
“当时瓦剌人也在打殿下的主意,正月十六那日殿下被掳就是明证。一边是鞑贼想要人质,一边是另有其人想谋害皇室宗亲,都对着殿下,两头搅在一起,一时之间任谁也分辨不清。
太皇太后不是未怀疑到喜宁的头上。别人不知详情,但太皇太后心明如镜,喜宁出自襄府,且在殿下遇刺、被掳前入清宁宫碰巧见过那道帛书。
密探暗查过十二人,其中就包括喜宁,可惜查无实证,何况喜宁是天子近臣,深孚帝心,若无据执问喜宁,让皇帝心生芥蒂,对殿下的一生终归不好。所以,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喜宁?罢了,喜宁就喜宁吧,也只有喜宁堪为新的靶标,去承接他脑中的那分怨念。
也只有在琢磨怎么虐喜宁时,他才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喜宁不像襄府的主人那样,与他血浓于水,勾连颇深。
毕竟,把苦难的祸根归结到自己的叔叔头上,总有心门阻挡。逾越这道心门,无异于以新的纠结取代旧的痛苦,如此而已。
不能幻想朝廷会还给自己一个公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要想就往事做个了断,多半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
而脑中一旦闪过找亲叔复仇的念头,接下来就会在某种心理暗示下,下意识地自己给自己贴上“邪恶”的标签。
有时候想一想,觉得做华夏人挺没意思的。仓颉挖空心思造字,这些文字本身就给人设定了行为规范,故而识字越多,禁忌越多。
譬如,按辈分而言,找叔父报仇就等同于以下杀上,毕竟叔父也是“父”呀,于是,“弒”这个诡异的文字就会浮现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如果以下杀上是基于“善”,而被杀者有举世公认的“恶”,“弒”的内涵就不能成立。
可是,朱祁铭无力把控舆论,去向天下彰显自己作为一个复仇者的“善”,及襄王作为一个加害者的“恶”。
这牵扯出一道更加艰难的选择,那就是在复仇之后,或者干脆在复仇之前,一不做二不休,杀更多的人,不惜伏尸千万,以期登上至高无上的大位,在胜者为王的历史定律支配下,让王者的光环恣意书写善与恶。
切,你就是一个恶魔!
朱祁铭的成长环境带给他太多难以逾越的思维禁锢,以他如今这个年纪,心中的善念还不曾淡去。此刻,沿着“弒”的轨迹延展开来,他无法将脑洞开得更大。
他告诉自己,也许崔嬷嬷的劝导是对的,还是想想喜宁的恶比较现实。
不过,喜宁的恶就摆在那里,再去细想简直就是浪费脑力!
襄府想利用喜宁,瓦剌人也想利用喜宁,殊不知,最善于利用的却是喜宁本人。
怀揣血海深仇,喜宁不惜自残,隐忍经营多年,不消说,唯有让大明灭国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将襄府与瓦剌的恶意无限放大,一边引发萧墙之祸,一边将大明与瓦剌导入战争模式,内忧外患夹攻之下,大明这座大厦想不坍塌都难!
或许,喜宁无数次在梦中憧憬过这样的情景。
再也不能让喜宁逍遥自在了!朱祁铭咬咬牙,耳边突然回响起上圣皇太后说过的一番话,便直直看了崔嬷嬷许久,道:“龙门川的贼人一个个都像索命的阎王,这总该与喜宁无关吧?”
崔嬷嬷脸上的皱纹颤了颤,“太皇太后早有预感,后来奴婢也看出来了,想利用襄府的人不止喜宁一个。”
那就是福安宫的主人喽?从崔嬷嬷这里侧证了上圣皇太后言语的正确性,这让朱祁铭莫名其妙地大感沮丧。
“要想利用襄府,也得有拿得出手的筹码才行!”
崔嬷嬷的嘴角一阵嚅动,脸上隆起一道道的褶子,内心显然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挣扎。
“殿下身边不是有锦云阁的人么,或许,锦云阁有殿下感兴趣的答案。”
锦云阁!
须臾之间,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让朱祁铭神思恍惚。
咸熙宫该传膳了,不如归去!他缓缓走出东阁,摆脱室内的寒气与昏暗,置身于刺目的阳光之下,脑中浮起隐伏者现形的错觉,反倒留恋起方才的暗室来。
身后传来崔嬷嬷的低语:“殿下不宜再打襄府的主意,不瞒殿下,太皇太后生前给殿下预留了一道遗诰,事涉越府、卫府与襄府之间的旧怨,还望殿下留意,切莫逼奴婢亮出那道遗诰!”
在甬道上疾步如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分决然究竟是源于脑中挥之不去的忿恨,还是出自心结得解后的释然。
他只知道,太皇太后想要翼护的人排了一大溜,生前的心思还能在她故去多年后泽被子孙后代。他甚至还想到,皇祖母对福安宫的宽容并非因为漏算了什么,而是忌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从而伤及更多的人,如果福安宫的主人真如上圣皇太后所言,在暗中利用襄府的话。
朱祁铭回得正是时候,进咸熙宫正门时差点与子桑撞了个满怀。
“请殿下移步膳房,奴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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