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越王祈铭叩见上圣皇太后。”
“民女夕瑶拜见上圣皇太后。”
咸熙宫内,朱祁铭与吕夕瑶双双对着上圣皇太后行大礼,姿容甚是严整。
称呼中的“上圣”二字万不可省去,因为这二字显示出了孙氏远高于皇太后吴氏的那分尊荣,且一个“上”字十分清楚地表明,无论何时何地,吴氏都无法与孙氏并尊比肩。
当然,孙氏并无任何理由为此自感得意。“上圣”二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虚飘飘地悬在那里,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正因为有了这道尊号,她才不得不远离所有的权柄,在享受万人敬仰的礼遇时,无奈地旁观后宫真正的主人——吴氏尽情表演。
“祁铭,你二人快快起来。”
此刻,上圣皇太后心情极好。瓦剌人不断放出话来,将派人礼送上皇回国,并决意修复与大明已然破裂的关系,这让孙氏喜不自禁。
世事就是这么吊诡,以往大明展示善意越多,现实处境反而离和平越远;而毅然决然地显露己方的绝对实力与坚定意志之后,和平反而会自动送上门来。
北境即将重归安宁,这当然合了孙氏之所愿,但她最大的心愿并不在此,而在于上皇早日回国。这不,上皇就要回国了!
孙氏笑盈盈地冲掌事宫女招招手,“赐座!”
正身后,朱祁铭瞥了吕夕瑶一眼,心中有分疑惑:夕瑶妹妹只是一个并无任何名分的素人,在咸熙宫这个近乎神圣的殿堂里,她有安然入座的资格吗?
那边上圣皇太后似有所觉,冲吕夕瑶缓声道:“你今日切莫提谢恩二字。一想起那些往事,哀家心中便会不安,说到底,哀家终究是对不住你。”
吕夕瑶躬身,面色随之一缓,“都过去了,夕瑶早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上圣皇太后这声‘对不住’,民女可不敢承受。”
上圣皇太后微微一笑,“你不必拘谨,哦,内园的茶花开得正盛,你只管去那边散心,哀家与越王说会话,午间留你二人在咸熙宫用膳。”
“多谢上圣皇太后!”
吕夕瑶扭头看向朱祁铭,朱祁铭点点头。
一帮宫女躬身近前,簇拥着吕夕瑶进了里间,绕道前往内园。
邀朱祁铭入座后,上圣皇太后久久凝视着他,目中满是激赏之意,“越王,太皇太后与哀家都未看走眼,你不愧为皇室宗亲里的芝兰玉树!”脸色微微一沉,“哀家知道你想救回上皇,可惜功亏一篑,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哀家知道上皇的性子,此事不能怪你。唉,上皇或许还不明白,我明军对瓦剌人攻得越猛,他越安全!也罢,听说眼下上皇到了苏武庙一带,瓦剌人对上皇礼敬有加,晚些时日回国就晚些时日回国吧,倒也无妨。”
救回上皇?朱祁铭暗中一怔。当初领兵出境时,他只想让也先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意在重创鞑贼,至于是否渴望顺便救回上皇,此事还真不好说。仔细回想首度见到上皇车驾时的情景,脑中好像有两道截然不同的意念在猛烈冲撞,救驾的意愿受到了抑制。
第二次见到上皇车驾时,他的确产生过救驾的念头,可是,不知为何,当时他突然想起了景泰帝,便对救驾之念极为排斥,心中甚是纠结。
归根结底,他的纠结源于心中潜藏的顾虑:上皇回国或将成为一道扰乱大明中兴进程的负面变数!
不过,上圣皇太后说得没错,经过大明将士的浴血奋战,上皇的处境发生了惊人的逆转,俨然不再是也先的阶下囚。上皇车驾抵达苏武庙后,伯颜帖木儿宰马设宴,盛情款待上皇。也先对上皇十分恭敬,每两日进献一只羊,五至七日设宴一次,逐日进献牛乳、马乳等饮品。上皇出则乘暖车,居则住窝儿帐房,路上遇到的鞑子,无论男女,都向上皇行马上叩头礼。每逢筵宴,也先总是亲自弹一种叫“虎拨思儿”的乐器,并亲自唱曲,众鞑子齐呼上皇为“中国圣人”,称能在虏廷见到上皇是“天缘幸会”。
事实证明,鞑贼“畏威而不怀德”,打不过大明,瓦剌人就只能服软,极力保住他们的衣食来源,以图在苦寒之地还能活得像个人样。
朱祁铭定在座上想了会心事,良久后淡然应道:“虽说上皇终归都是要回国的,但被明军救回与让瓦剌人送回相比,其意义迥然不同。”
上圣皇太后幽然道:“你说得没错,若由也先放回上皇,大明便不宜再去清算瓦剌人犯下的罪行,只能报以善意。罢了,事已至此,悔也无益。”
朱祁铭心想此事可不像上圣皇太后说得那么简单,从面子上讲,救回上皇能让大明洗尽前耻,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万邦朝使;从里子上将,救回上皇能一举拿掉瓦剌人求和时的本钱,令其卑辞重币,大明则可以少施恩惠。
但诚如上圣皇太后所言,“事已至此”,朱祁铭又怎么会在“悔也无益”的既成事实面前,毫无意义地忤逆上圣皇太后呢?
“臣谨受教。也好,也先吃了大亏,脱脱不花也吃了大亏,南图大明不成,他们便只能内讧了!我大明大可宽宏大量,姑释不究,任其自乱。”
上圣皇太后点点头,旋即蹙眉,凝思良久,目含深意地道:“越王,你说,双方一旦休兵讲和,时日一久,瓦剌或将生乱。那么,我大明会否生变?”
朱祁铭心中一震,他不得不为上圣皇太后消息如此灵通而感叹,甚至有些佩服她惊人的洞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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