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十日,朱祁铭渐从疲惫与哀戚的心境中摆脱出来。
今日就要进学了,但从皇上那边传来的消息令人不安。梁岗倒是顺利接任了越府护卫军指挥使一职,而牛三、蒋乙的擢升,方姨的册封,荀良的授衔却被搁置了下来,说是朝中大臣对此起了争议。
因争议而枉顾天子的一言九鼎,这样的托词显然不能令人信服。若是任命擢升文官,朝中重臣的异议自然是非同小可。大明文官的任用遵循的是“廷推”制度,由大臣们协商后推出数名人选,皇上从中圈定一人任职。如皇上对大臣们举荐的人选都不满意,也可都不用,这时大臣们或重新推举新的人选,或与皇上僵持。在这样的制度安排下,皇上有“一票否决权”,但无“一票通过权”,君权受到极大的抑制。皇上对自己看中的人也不是不能直接任命,他可动用所谓“中旨”的权力,直接任命文官,不过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因为被皇上直接任命的官员根本就不敢接旨,接旨的话此官就会成为万人厌恶的臭狗屎,不出三日就得辞官!
从这重意义上讲,明代的文官任用制度是相当民主的,姑且不论利益集团小范围内的民主是否有利于治国理政,单凭这种臣权制约君权的进步意义,就不能把明代与清代混在一起,说什么“君主集权制的加强”之类的屁话,因此,现代历史教科书上对明代历史的表述是很值得商榷的,明代充其量只能说它强化了“中央集权制”。
闲话少叙,回到令朱祁铭纠结的事情上来。牛三、蒋乙是军职,对军职的黜陟,皇上还是具有绝对权威的;而给方姨诰命一事涉及内宫制度,要有异议也是言官的事,还轮不到朝中大臣多嘴。所以,皇上亲口允诺的事中途被搁置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皇上自己的心思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对此,太皇太后虽有些不乐,但她显然是想给皇帝提供一片日益自由的天空,故而对皇帝的心思不愿置评,更不愿出面干预,只是一个劲地叮嘱朱祁铭:“不必多说,也不必多想,好好进学,把耽误的学业赶紧补回来,等哪天你才学出众了,皇祖母再考你。”
朱祁铭明白,太皇太后口中的“再考你”,仍是在延续以往的故事,其意义非同小可,那是一条助他跻身庙堂之上的终南捷径!只是太皇太后还是小看了她的孙儿,这些年朱祁铭并未闲着,他已经凭借他过人的天赋与勤勉,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过,做足功课的朱祁铭还不到张扬的时候,如今,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而后渐入佳境,慢慢迎来精彩纷呈的辉煌时刻。
一旁的常德公主当然不会浪费充大人的机会,跟着太皇太后扮起了语重心长,“祁铭啊,紫禁城是个礼仪周全的地方,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行差踏错!”
谨言慎行?朱祁铭不敢苟同,在装深沉的小皇帝面前,一个年龄更小的王子跟着装深沉,那只会自讨没趣!一心等着亲政的皇上说不定早受够了各种羁绊,他的深沉就是对那些羁绊的无声抗拒!
朱祁铭尽管心中不服,但还是冲常德公主点点头,常德公主见状非常的受用,“真乖!走,祁铭,我送你去南苑。”
“那可不行!”太皇太后阻止道:“南苑那边有外臣出入,你哪能抛头露面?祁铭,你随内侍去南苑。”
······
那处废弃的宫殿叫庆元殿,早年间是供天子临朝前歇息的偏殿,后因华盖殿、谨身殿经常闲置着,其规模又远胜于庆元殿,历朝天子偏爱大殿的恢弘气派,习惯于在华盖殿或谨身殿歇息,久而久之就把庆元殿这样的小殿给淡忘了。
置身其间,朱祁铭暗自将庆元殿与越府学堂做了一番比较。若论规模,则庆元殿还比不上王府学堂;若论建筑规制与室内陈设,则越府学堂远在庆元殿之下。
何止越府学堂,即便是越府三殿也难望庆元殿项背!毕竟是天家宫殿,龙御之地,那分气派远非天下殿宇可比。
正殿自然不会对一个王子随意开放,故而进学的地方就选在了后殿,空间不大,但窗明几净,且与其它殿宇距离较远,隔窗可望南花苑,倒是个不错的进学之处。
吕希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关切的表情令朱祁铭动容。
“礼部员外郎吕希参见越王子殿下。”
“学生祁铭见过先生。”
吕希虽是严师,却极富人情味,与朱祁铭寒暄一番,闭口不提朱祁铭被掳及他父母双亡的事,以免触及他的伤心处。
吕夕谣姗姗来迟。她梳着堕马髻,身穿淡黄襦裙,洁净的脸上似泛着一层白光,闪亮的眸子里有分淡然,鲜有灵动的时候。
吕夕谣步履轻盈,在离朱祁铭约丈远的地方驻足,躬身施礼,嘴上依然无语。
旧有的记忆又被翻起。隔着珠帘的流苏,映着烛火,在香雾缭绕的彩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在扑闪,这道影像曾于梦中无数次回放,离他极近,俨然就长在心头,凝神即见,呼之即出。
可是,现实的景象如此模糊,令他茫然,很想上前叫声妹妹,她已转身而去,在另一张书案边落座,如丈量过一般,离他的书案恰好又是丈远的距离。
吕希的目光扫了过来,朱祁铭装模作样地落下身来,正襟危坐。
此次进学自然是重读四书五经,发微阐幽,与往日的蒙学大不相同。朱祁铭五心不定,恍惚间只觉得吕希摇头晃脑,舌绽莲花,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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