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起到:“可是……”说到此,不由得有些张口结舌。
慕容渊笑道:“可是扶桑却已然在幕府治下统一了,而若是扶桑一意唆使,幽焉也是逡巡不前,但若登州一旦失守,sd难免陷落,则我军必然难以南北两顾,届时山海关也一样难守?”
卫起不料慕容渊看的如此透彻,心中敬服,不由得点了点头。
慕容渊接着道:“若扶桑跨海攻击我登州,受限于船只运载,大军难于登陆,若无幽焉配合,则难以久长。因此通过高丽登陆便是扶桑较佳选择,且高丽与幽焉接壤,且离幽焉上京较近。占住高丽,则扶桑亦可北面而挟制幽焉,此一石二鸟之策耳。因此为师便是要联系高丽与荒古,反制幽焉与扶桑,从而博得订盟的契机。怀舟此时已然前去高丽,若是万事顺遂,则可开出一线生机。”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扶桑本是小国,千年以来多受学于华夏。然其国多有天灾,民性则愈加倔韧,此时战国终结,也习得火器运用与操作舰船之法,加之银山开掘,已然具备为患华夏之力。可叹朝中士大夫每每还将扶桑视为刀耕火种之邦,多以为不必设防……唉,咳咳……”说着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卫起连忙蹲下,为慕容渊抚背,道:“师尊身体有恙,切勿劳心。”这时离得近了些,才借着透入的月光看见慕容渊头发花白,半年不见,竟然好似老了十余岁一般,卫起不由得心中一痛,这些日子里心中的苦闷终于在这时崩溃,他忍不住再次跪倒,头颅触到了慕容渊的脊背,放声大哭了出来。
慕容渊左手反过,在卫起搭载肩上的右手手背上轻拍了三下,转过手来,便自在古琴之上铿锵抚动,却是一曲《碣石调幽兰》,曲韵清雅,乍听之下似有奇志而不得其时之念,但从慕容渊琴韵中听来,却有种境界超拔而乐清贫的旷达之感,听到后来,卫起也便渐渐止了哭泣。奏得有盏茶时间,慕容渊忽然停手,叹道:“唉,这首曲子我听你月姨奏过,却只记得些皮毛。阿起,为师明白你心里的苦……”说着头颅微抬,凝视着牢房窗外的月光。
“师父,徒儿不肖……”卫起此刻再也难以抑制情绪。竞兽场之后,他本已觉得心死,此刻有所筹谋,也本打算将心锁死,不再为世间纷扰所乱。但此刻在牢中与慕容渊相见,却难以名状地勾起了他心中仅存的柔软之处。
“阿起,这世间并非仅有一元的对错,你不必肖于为师,你只需肖于你的心与命便好。”慕容渊又拍了拍卫起的手背,道:“阿起,你才学不在为师之下,运筹排兵之策为师更是不及你远胜,你若觉得该做之事,其实不必为师允可,只要遵从你心中良知即可。”
卫起这时已然止住了哭腔,道:“可是师父……徒儿的天命。”他儿时虽难民流落,极为饥饿之时,曾遇见一个身带灵猫、掌上没有掌纹的瞎子术士赠与一口饭吃,他当时连忙感谢术士并请求术士收留自己作为徒弟,那术士却说道:“你命中的定数并非随着瞎子,你是“乱世孤臣”之命,你的命是乱世中的一条浮木,让天下人在其上载浮载沉。”那之后,卫起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瞎子。他此时听闻慕容渊所言的要肖于他的“命”与“心”,顿时便想到了儿时往事。再回想此刻“心”之所念,不觉间心中凛凛然。
慕容渊两手按着古琴,缓缓起身,转过头来,凝视着瘫倒在地上的卫起,目光忽然转为悠长,道:“二十年前,为师便也如同你这般,总觉得世间真有一个笃定的“道”需要遵循护佑。可后来,亲友死了,同道散了,为师便好生心灰意冷,只觉得“道”负我良多。到了如今将死之时,方才知道过往可笑,天下人既然生于这天地之间,则各自有他们的道,妄自干预,便是痴人。我慕容渊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只孤鸿而已,天命如何,当作山海景象去观看、感知、敬畏便好,最终还是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心。”
卫起闻言,似懂非懂,但是眼中目光已然渐渐转为坚毅。慕容渊见状,伸出手来摸了摸卫起的脑袋,道:“阿起,你有你的道,为师有为师的道。哪怕亲如师徒,终究是要分道的,为师也不能送你了。不过,为师有一言,你且记住。”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俯身抱起古琴,道:“玄都龙泉寺住持无树之处,为师有一本册子,记录了为师这几十年的一些为政、治国和修为的法门,你寻来,应会对你有所裨益……喔,对了,往后替为师多照料一下阿梅,她是谢家最后的遗孤了。”说罢长袖下垂,缓缓走出了牢门。
卫起独坐在地上,反复咀嚼着慕容渊所言的“心”与“命”,还有最后那句“谢家遗孤”,眼神一时恍惚不明。
――――――――――
玄都北,风雨楼上,一个黄衣公子正在楼头雅座上默默饮茶。
茶是上品的大叶毛峰,泡在藤杯之中,氤氲水汽上升,隐隐有种出尘之意。
茶座对面,盘膝坐了一人,虽然体态略宽,但神情专注之下,却颇有种庄严之感。
黄衣公子抿了一口茶,在口中咂了下,放下茶杯,道:“沈卿此茶,浓郁之余颇有芳香,果然是上品。”言罢,举头向窗外望去,神色间忽然有了一丝萧瑟。
喜欢烈旗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