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树饶有兴致地盯着胡忠贤看了看,说道:“妙解,妙解啊!胡先生,难道真的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人么?”
胡忠贤眼神微闪,低头拨弄茶杯,回道:“喔,莫非住持大师觉得小侄像谁?”说话间眼神挑起,与无树对视。
无树听闻这一句言语,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这个“小侄”用得果然好,祭酒长于连横,而和尚善于合纵,算来也应是你的长辈。那我也不客气了,便卖个老,称你作为贤侄了。”胡忠贤闻听这句答非所问的言语,却会然于心,也是拱手微笑。一旁的冯宝似乎被这笑声吵到,咂了咂嘴,小眼微微张开一道难以察觉的细缝,转过了身去。
无树见到冯宝情状,也并不以为意,对胡忠贤道:“今日请贤侄前来,其实也并无要事,只是随意谈谈贤侄方才所见的一沙一花而已,贤侄切莫拘束。”他这番话说来随意,将胡忠贤方才言语套入也显得调皮,内里却有种锐意,让胡忠贤肃然一惊。
至此,胡忠贤也不再客套,微微笑道:“不拘束,不拘束,小侄本以为大师清静空明,不料也是心怀天下啊!”
无树道:“若没点执着,在这红尘之中便只能是个看客,虽可无忧,却也无聊。”说罢一口饮尽杯中茶,仿佛恨不得这杯中物是酒一般。这一杯茶下肚,无树眉角似也有些飞扬,接着道:“你们孟夫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贤侄以为如何?”
胡忠贤微笑抬头,目中闪过一抹亮色道:“某不以为然!”
无树谑道:“喔?为何。”
胡忠贤答道:“孟夫子强行将穷与达分开,与孔夫子的“一贯”之道差之远矣。小侄看来,若想兼济天下,达有达的济法,穷也有穷的济法。虽说孟夫子此言,其中有劝人量力而行之意,可宽恕三分,但这番话让无知愚众听了,却以为达者不需善其身,穷者不需济天下,实为大谬矣。”
无树眼中一宁,又问道:“孔夫子也曾云,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又云,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贤侄又有何解?”
胡忠贤神色一正,反问道:“何谓有道?”
无树面露赞许,答道:“权当有路可行。”
胡忠贤忽然长叹道:“孔夫子实是一善家翁啊,害怕弟子危言惹祸,方才谆谆告诫。但小侄看来,无道之世,危言虽不可取,但无道之时,也并非君子可隐之时。”这番话说来慷慨,让这个看来平庸的胡忠贤身上也如同染上光彩一般。
这时一旁假寐的冯宝忽然缓缓击了两声掌,睁开眼睑,赞道:“好!”说着自己给自己酌了一杯茶,放在唇边缓缓饮用,却并不看向胡忠贤。
无树这时双目灼灼,盯着胡忠贤,忽然道:“那敢问胡先生,何时可隐?”
胡忠贤被这番眼神盯住,胸中积压已久的心意似乎瞬间被看透,不由得全身一震,道:“待地狱空时,待生民安时,待天地得一时!”这句话他藏在心中久矣,却不料此时却未曾守住心门,脱口而出。这番话中,地藏王菩萨的大愿、张横渠的四句,甚至道德经中言语都囊括其中,确属奇志。
却见冯宝的茶杯微微一颤,“叮”地一声脆响,冯宝似是无奈,终于将茶杯放在桌上。只见那茶杯自杯缘处裂开三道整齐细纹,直裂至杯底,这时有茶水点点沁出,茶杯却并不崩坏,显然冯宝的阴柔内劲已然练到极其上乘的境界。但以他的忍耐,方才听闻胡忠贤那番言语,也不由得心神分散,内劲震得杯裂,想来也是震惊之极。
此时冯宝置杯于桌上,转头看向无树,面上带着一抹调笑意味,道:“无树啊,这句话与当年你的狂言可算是异曲同工啊。”
无树深深眼窝之中忽然掠过一丝回忆神色,但却带了些倦意,笑道:“是啊,一晃这么许多年便过去了!和尚这些年想到当年那番话,心中也难免愧疚!”说着看向胡忠贤,忽然将自己茶杯中残茶泼在地上,正色道:“贤侄,你可知道,你入京以来,扮作小厮徘徊于感业寺外,见过言指挥使,见过刘首辅,以及这几日都去街巷之中寻些流浪艺人。这些讯息都由京中眼线传回至秦王府与魏公公耳中,若不是要放出长线,以及刘首辅刻意将你留在刘府之中,兴许稍微行差踏错,贤侄的命便不保了啊!”
胡忠贤一拱手道:“多谢大师提醒!但小侄本就想让局中人知道一些情形!”
冯宝闻言,不由得起了兴趣,问道:“喔?你是故意的?”
胡忠贤点了点头,从容答道:“对弈之时,需让双方棋手都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局,这样,作为棋子,在下才有一线机会啊!”
冯宝听闻这话,笑道:“高!那你是要挑动双方来个鹤蚌相争了?”说着眼光上挑,似是极为好奇。
胡忠贤深吸了一口气道:“反者,道之动也!唯有先败,方能以败为胜。”
冯宝闻言,似是懂了字面意思,但却不明白其后是如何计算,便转头看向无树,却见无树一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淡淡笑道:“那么,答应来此地赴约,贤侄想必也已然算好,要让和尚也来摊浑水吧。”言语之中,似是已然了然卫起所言。
胡忠贤笑道:“如今看来,大师却是主动身入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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