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不管我要什么陛下都肯给我,我求他赦免族人,给他们封官,他都答应了……他这么宠我,怎么会一下就不要我了……”眼泪从他脸上滚落,滴在大红礼服上,血一样鲜红。
“君王的宠爱最不可靠,公主都明白这个道理,你怎么就糊涂了呢?”
“陛下说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独一无二的……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兄长和母亲也没这样惯着我……”
“陛下是很宠你,但他只是宠你,不是爱你。”
“有什么区别?”
“宠和愛当然是不同的。宠是宝盖头下面有一条龙,陛下把你这条小龙养在宫里,对你好,也只是把你当成玩物。”沐弘用衣袖给他擦着眼泪,“愛这个字中间有颗心,心中有你才是愛。陛下心怀天下,后宫还有很多嫔妃,他只有一颗心,哪里装得下那么多人和事?”
“他心里没有我……”慕容冲惨笑。
“小王爷,你长成大龙了,早该冲破束缚,自由腾飞,怎么还甘心蜷伏在屋檐下?”
“他不爱我……”慕容冲继续嘟哝着。
“那你爱他吗?”沐弘心惊肉跳,他从没想到有这种可能性。
“我……我怎么可以……我不能……我当然不爱他,我恨他,我恨透了他。”慕容冲一手提起几十斤重的酒坛,对着嘴巴直接灌,酒水混合着泪水沿着下颌淌进脖子里。
你是该恨他呀。不仅是国仇家恨,他还把你圈禁在宫里,蹂躏玩弄,使你名声扫地,被天下人嗤笑。你恨他才是正确的,但你为什么看上去是那么难过呢?
沐弘不能理解。
以前曾听说过有一种斯德哥尔摩效应,又叫人质情结:面对强大的劫持者和无法逃脱的困境,人质会对劫持者形成一种心理上的依赖,在朝夕相处中产生好感,反过来帮助劫持者,却把解救者当成了敌人。难道说这种效应出现在他身上?但他并不是那种心理软弱,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动的人呀。
“轰”的一声,酒坛砸碎在墙上。
“王猛不准我进长安,苻坚把我赶到平阳。”慕容冲摇摇晃晃指着沐弘,“还有你,彻底断了我回去的路……呵呵,你们挡不住我的脚步,总有一天,我要踏破长安,让这座城在我的脚下颤抖……”话没说完,一下栽倒在地板上,不再动弹。
“小王爷……”沐弘叫了两声,想把他扶起来,但慕容冲醉得不省人事。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肌肉结实,重得像块岩石,沐弘根本搬不动。他把人平放在地板上,想去叫几个仆人过来,把他抬回新房,转念一想,他若是夜里耍起酒疯来,岂不是要吓坏新娘?还不如就让他在这里过夜算了。
沐弘下楼回自己客房取了枕头和被褥,拿上去给慕容冲盖在身上。天气不是很冷,还没上冻,凭他的体魄在地板上睡一夜应该不成问题。他还打了盆水,把他脸和手擦拭干净,喃喃说道:
“小王爷,苻坚是爱不得的,他差一点把你给毁了,现在放手也算良心未泯。你要把他忘了才好,若有那个什么情结也要一并打碎了。你可不是软弱的人,你的心肠冷硬得很呢……”
慕容冲闭着眼睛酣睡,毫无反应。沐弘手持油灯照着他,把他看了又看,移不开眼珠。
“平阳是个好地方,你在这里成家立业,过正常人的日子,天王安排得很周到。他不忍放手还是放了,我不想离开也得离开,长安的人和事应彻底断绝,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舍不得……”
沐弘抚摸着慕容冲的脸和手,半晌,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下楼时经过婚房,里面还亮着灯。沐弘在门上轻敲两下,朗声道:“太守醉了,已经歇下,夫人也早些安睡吧。”说完就走。
房门“咯吱”一声,“请留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沐弘转身,见门口站着一个窈窕身影,手里抱着被褥,“请问太守歇在何处?妾身去给他送条被子……”
“不必劳烦夫人,在下已经安顿好了。”沐弘拱手行礼,恭谨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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