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先生是位老牌记者。我读他的《金陵五记》反复不忍释手,这本“五记”,说的是金陵,又似游记散文,又似新闻简评,又似有感随笔。我每次读它,常常废书而叹:倘使二月河有黄先生那样殷实的底蕴——富甲天下的学识,那肯定,我也要为南阳写个三记五记什么的。
南阳有可记的东西,有时徜徉在白河:在汉代,它就有了这个名字——它还叫“清水”。按山南水北为“阳”这一说,“南阳”这个地名就与这很有点干系——走在河岸,烟霾一样的垂杨柳林中嵌着浩渺明净的河面。我会想出很多事情:比如刘秀,很早就贩米于宛,他是多大的本钱,哪一本书也没说,但我想,这位“光武帝”的早期,实在要算那辰光的一位“倒爷”,买卖小不了的。不然,他何来的号召力,一开头兄弟二人便在更始帝手下成了实力派。
但我在白河旁转悠时,很少想到他的帝业,我想到的是,他的米肯定是从湖北那边运来,在白河的哪个渡口上船,运进南阳的。白河的渡口,现在没有了痕迹,但凭我回忆,一处在温凉河与白河交汇西一点,现今的菜市街南一带,一处似乎在清阳桥与西白河桥之间。
这里的水面早已不是汉代时那个概念。自从鸭河水库立坝,白河其实已经无水。没水,就别谈什么渡口,刘秀如何登船押运他的米,云云,更是胡思乱想。然而现在修了四级橡胶坝,比白河“有水”时似乎还要有水些,成了南阳城里人心中头等览胜之地。尽管年年淹死人,它的这点子毛病,南阳人是不怎么记得。单是春夏美吗?绿色丝绦样的柳枝,拂扫着一群一群红男绿女。在岸边踏青,林中岂止燕子,白鹭、天鹅、鸳鸯、八哥……什么鸟全有,明净且幽深。如茵的芳草地上,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宝石一样点缀在艳阳之中。这里铺上一张草凉席,摆上点心啤酒之类,三五好友,人伦家庭,过个双休日如何?
秋天我到河畔,更多是向东走,白河水与其他江河走向有异,它不向东,是自东而西南,那样弯弯绕儿,袅袅婷婷,委委婉婉绵延了去。你向东走,看到的是清澈到纤尘绝无的水潦荒滩,一丛一丛摇落黄萎的巴茅、黄到发白的衰草在绿水寒风中瑟缩,配着令人一碧伤心的老树,间杂着黄叶,在河岸上寂寞飘散,这凄凉的美,是足以令人神痴忘怀的。
冬天,一定是要等下雪,下雪天到白河,那种情味是极独特的。我最爱这时间看河,看过黄河,雪后是卷着进入河床,黄色的浪似乎不停地贪婪地将雪片裹进它的怀抱——洛河则是另一类,静静的河是一个层面,河上的落雪又是一个层面,是上边的层面向下堕落……你看得久了,会感觉雪是静止的而河面在不断地提升,与雪融会。白河则是又一品位,你站在桥上看,雪裹雾罩的岸柳,朦胧的川,朦胧的水,绰约的房屋,点点如织的散处游人,最易想到的是“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这等现成的句子。大片大片的雪滑过你的视线,像蝴蝶一样飘摇着,消失在水面之中。
……这点子“作文”,也就是个高中水平吧,人的情态不同,那肯定可以找出更妙的好词汇的。当然这是“人造湖”,说起来好像有点令人扫兴,但它的美,不逊色于杭州的西湖、扬州的瘦西湖。西湖、瘦西湖难道不是人造湖?
好了,好了,我看这汪水,好则好矣,了则未了。水域是够不小,景色也很宜人,只是有点像村姑,有风致,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水平吧,学历是太低了点。倘使就我们南阳人玩一把,夏天歇歇凉或“浪里白条”游泳,那够了,倘向别人吹牛,那就说:“哎呀呀啧啧!那真好,那真好得不得了,冬天好,夏天好,春秋更好,哎呀呀啧啧……”除了“真好”、“好得不得了”,没词了。这就干这片水是“初中”文凭的过。去看看西湖便晓得,那雷峰塔,一下子就勾起“白娘子”怎样,法海老和尚如何。苏堤春晓,那柳树是否比白河柳绿些?不见得。那里有“柳浪闻莺”。你来白河听听,黄莺也有,鹧鸪也有,一样好听。我的一位朋友看了断桥,回来失望之极,回来告诉我,我笑说:“你太痴了,贾宝玉一样,特跑到井栏上祭奠金钏。”林黛玉就嘲笑:“不拘那里舀一碗水一样祭奠!”西湖上有“三潭印月”,白河的湖面不印月吗?西湖风月无边,白河风月有边儿吗?不是那回事吧。
学历低,就是受欺侮,不信你试试!
所以,我之见,要根据档案把白河的“学历”弄清楚,方才说的“□米渡口”,肯定就在白河这片方寸之地,就是履历之一。比如说,刘秀的妻子阴皇后,出了名的美人儿——肯定随丈夫来南阳的,白河上洗洗头发、浣衣,一块石头就能恢复搞定的事,严光的钓鱼台能否移植过来?张衡、张仲景你敢肯定没在白河边读过书?他们肯定来玩过的,弄个亭子水榭什么的不算伪造学历吧?有些事,我们这代人不做,后代人做起来就更困难。
“二月河想造假?”不是的。我说的事,都是这“村姑”档案上实在有的事,应该记在她的“学历”上——上过哈佛,文凭丢了,难道就不是哈佛毕业吗?——这种文化点缀搞起来,知名度也就搞上去了。白河,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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