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阶级成分论是无法评论这本书的。你说他有某种超阶级的倾向,那倒是实话。蔡先生是个好老师,他把一个统绪一个统绪的兴亡过程,一个人物一个人物的历史表现都告诉你,顶多偶尔地、很温善地流露一下自己的思绪——余下更多的,是给学生以思考判断的空间。
一部好的历史实录,何尝不是当作一部小说和文学作品看?荆轲刺秦王,燕太子丹送他到易水河畔,那种肃杀,秋高凛冽,壮士义行必死的悲壮?慷慨赴义的情致,是极致的文学描摹。《廉颇蔺相如传》是《史记》正述。“相如因持璧(和氏璧),却立,依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后来见不少辞书注释里说“怒发冲冠”一词出自岳飞的《满江红》,这都是不读史书的过。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同样可以看作是历史真实的文学诠释。《红楼梦》就是这样,它不以一朝一代一兴一为局限,表现的是中国封建历史整体形态,代代都这样,这是事实!
然而,好的历史书,好的小说,偏偏都不以“阶级斗争为纲”。贾宝玉是哪个阶级的?曹雪芹歌颂了,赚了三百余年数人的眼泪。就因为它真实,或者说“实事求是”。
这是蔡先生的追求,他不说假话,也不说曲阿的话。他所演义出来的故事,都在史据中斑斑有考。“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逸为纬,不尚虚诬。徐懋功未做军师,李药师(靖),何来仙术?罗艺叛死,乌有子孙?叔宝(秦琼)扬名,未及子女。唐玄奘取经西竺,宁惹妖魔……则天淫秽,不闻私产生男;玉环伏诛,怎得昄真圆藕?种种谬妄所亵之谈,官场辞而避之。”只有这样严肃谨慎的人,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我在一次与朋友调侃玩笑说:“倘若现在突然发生变故,中国没有电了,死的年轻人比老年人还要多。”这是特指我们中国而言。中老年人,点过油灯看书,穿过草鞋走路,井水可汲而饮,草根可采充饥。如今的年轻人从酒吧到舞厅,无电脑不能思维,非电饭锅无所造饭,不读书也不看报,心中空如昏天之月,除了钱没有别样的追求,他们不死谁死?这是一点具体表述的思维,如果抽象起来讲,中老年人的头顶,始终有历史这盏灯在照,他们的耐受力强些,恐怕是事实。真的会“没电”吗?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一个“非典”可以把满街的人赶回家去,一场更大的意外,比如“战争”呢?
然而我们似乎并不珍惜这些仅存的文史学。还在用“阶级论”这把尺子在量,用斧子去砍他们。
记得在“文革”期间,那些红卫兵曾经有过一个设想,用农民起义的斗争史取代帝王将相的封建史。想是想,真的做起来,他们还是傻了眼。整个的二十四史中,农民起义只能看作是历史的一种“现象”。这个朝代有,那个朝代也有,支离破碎各自在那里,根本行不成历史的连贯和接续。我猜“儒法斗争”的那段历史观表述,也是一种很无奈,很勉强地在生拉硬扯表现“阶级斗争”史观的做法罢了。蔡先生的这部堪称“通史演义”的书当然是以帝王将相为主的,受到冷落也在这般情理之中。
中国的文化中糟粕很多,其中有些东西很要命,这是不争的事实。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证明了这种文化中含有的“落后量”和“落后质”。但是不是落后了便应轻视、蔑视呢?这需要政治家和社会学家认真思考一下。一只乾隆笔筒,放在现在的书架上,和《大不列颠词典》一处,是增色还是减色?一架春秋“水洗”,已不再用来洗手,是保存研究,还是捧出去卖了铜器?就算碰碎了,比如钧瓷,已经极难见到完整的器皿,但在钧瓷址未发现之前,碎片与黄金等价。
我以为,判断任何一部书的社会价值,只有两个量化了的标准,一是它拥有不拥有读者,一是它拥有不拥有时间。二者倘居其一,即是具备“素质”的作品。什么是“素质”?它可能是进步的,也可能是落后的,但它即使是落后的,也是有价值的;倘二者皆具备——即使它是“反动的”,也是永恒的,无法消灭的。谓予不信,可以看看《儿女英雄传》、《蜃楼志》一类作品。可以肯定地说,这两部作品的主旨是陈腐的、落后的,但是,无论什么样世界观的评论家,你可以说三道四,可以恨之入骨,你就是消灭不掉它!因为它的内在有着永恒的美,无阶级、无意识的“芳情只自遣”,践踏成泥“依然香如故”。
啊,我们在审美时,总是在辨认哪是香花,哪是毒草。我们总是戴着显微镜、放大镜和化学试剂在观赏自然,这样做不累吗?安徒生童话里讲了一个故事:一座烧焦了的房子,旁边盛开着一丛绚丽的玫瑰。画家走过来,他感动了,便在旁边写生创作。倘这样问,这画家他是在为贫下中农在作画,抑或为地主阶级?问话的人是否有毛病?我们警惕得是否过分了?看见一部作品,倘是写“要人”的,立刻联想到它是否“利用小说”来反党?写知识分子遭遇的,是不是“在讽刺”党的政策?写“三家村”的就是在组织什么小集团,写海瑞的那是为某某翻案。《水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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