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下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捏了捏,东方境对地上的小姑娘说:“那,那我走了。”
言绯的哭声猛然哽住,她仰起头,望着东方境。
她想透过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瞧瞧他的心。
她很想知道,他心底究竟装了什么。
她知道他心头装了她。
可是,他装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她?
是真的,只是把她当了一个徒弟吗?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他的这双眼睛啊。
是那么清澈,又是那么的剔透。
就好似能够一眼就看穿的明净。
然而不论她怎么盯着看,却又看不到这眼底的任何情绪。
无喜无悲无怒,就好似这世间一切都挑不起他的一点情绪。
也包括她。
她恍惚想起了,幼时跟随在他身边。
他在火堆旁用洗干净的兽皮为她缝制衣服。
她坐在他的身边,啃着烤制的兽腿,火光将他的脸照的那么好看,他缝衣服的表情专注认真。
大约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的手指上被骨针戳破了好多洞,血迹流出来又被他马上擦掉,不管再多血,也不会染在洗的干干净净的、雪白雪白的兽皮上。
她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把手上的兽腿递给他咬:“师父,你也吃一口。”
她那时候想,师父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烤了她吃,但对她却好得不得了,师父这根大腿,她一定要紧紧抱着。
她的师父啊,是世间唯一的好。
最初听到他这句风淡云轻般地“那我走了”,她有一瞬间,觉得世界坍塌,人生无望。
整个人分崩离析,崩溃到无法复原。
可,也仅仅是一瞬。
在望向他这平静的眼眸时,她的那些情绪就像是炸弹在炸裂那一瞬又被外力压缩回去。
明明这一刻,他的话对她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她却突然就平静了。
没有嚎哭不止,没有愤怒绝望。
甚至连悲伤也不再有。
她低垂下头,慢慢地,一点点地将脸上的泪迹擦拭干净,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与衣服。
令自己不至于那么狼狈,这才重新抬起头,平静的望着面前的人:“好,你走吧。”
清晨的阳光穿透层层薄云洒落在他的身上。
她盯着他的五官,盯着他似乎只盛满了她的琥珀色眸子。
“师父。”她由衷祝福他:“祝你无情道大成,早日升仙。”
东方境的唇动了动。
她脸上没了悲伤和绝望,却令他心头愈加难受。
他颔首,轻声说:“我会让这鲛珠梦华的出口开启的久一些,你什么时候改变了决定,随时可以出去。”
但他力量有限,出口迟早会关闭,一旦关闭,她就会永远被困这里。
“师父无需多虑,我现在不会出去,以后也不会出去。”言绯睫毛颤了颤,声音轻若飞絮,却又坚定如誓语。
“我会留在这里。”
“这里虽然没了东方境,可有我的孩子,有我牵挂的人,也有无数喜欢我、崇拜我的俊朗少年,我余生在这里,不会有仇恨,不会想要杀戮,儿孙满堂,美男环绕,很是满足。”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开心的日子活一日也是满心欢喜,不开心的日子天长地久也无用。”
她眼中光华灿灿,明眸善睐五官秾艳绝美,对着他笑的时候,仿若雨后天晴百花齐放。
“师父,多谢你给了这样一个美好的鲛珠梦华,可惜我不能出去为你养老送终了,徒儿不孝,希望您能谅解,您要人老空巢孤独寂寞,也可再多多收几个徒弟。”
她笑的实在灿烂,发自于真心般,像是对这事情终于释怀,也终于想通了。
东方境张了张口,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那次在血流成河的玄极宗中将她背出去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白天犹如木偶人痴痴呆呆不说话,晚上会癫狂着见人就杀。
他一直希望她能够放下那些痛苦的过往开心的活着。
但现在,她放下了过往,也活的开心。
可他心里头,却难受的无以复加。
“嗯。”最终,他只是这么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掀了身上的衣袍,缓缓跪下,郑重地朝他磕头。
就如当年,他收她为徒时,她也是认真恭敬地朝他行礼磕头。
“师父。”她声音清朗:“祝您万寿无疆大道终成。”
东方境垂眼,盯着她的头顶。
她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血迹斑斑的衣裙,她掀起裙子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她腿间的血干涸后的痕迹。
终于想起,她刚生完一对宝宝。
她,伤还没好,就投入到了与虫族的战斗中。
他不能在这鲛珠梦华的世界中停留太久。
静止的画面由远及近,在重新恢复着。
东方境似有所感,朝远处瞟了眼。
心头莫名恐慌。
可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她跪姿笔直而又坚定。
她,她不离开。
他伸手,碰碰小姑娘头顶的发。
可小姑娘却偏头,躲了过去。
她抬眼笑着对他说:“师父,男女授受不亲,你快去吧,在这里留的太久会把你困住。”
东方境没有再应声。
言绯四周的画面从静止状态恢复,无数虫族涌来朝她挥舞着手嵌想要将她刺死。
言绯奋力与这些虫族对抗着,等四周的危险被清理,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瞧。
那人已经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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