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珺连一丝犹豫也没有,那一支箭划破了压抑与痛苦的气氛,钉在了裴俶的胸膛上。
他望着她笑了笑,以手中的长剑支撑着地面,一直等到伏珺从马上跳下来,朝着他跑过去,才终于在她的目光之中轰然倒了下去。
他倒在了她的怀里,伏珺以自己颤抖的手死死地为他按着他身上流血不止的伤口,她的泪水,便如他此刻身上汩汩不止的鲜血。
“裴灵献……裴灵献……”在这一刻,她不必做南虞的君主,她只是一个与所有普通女子一样,有血有肉的人。
晏淳如同方才的离弦之箭一般在城楼之上奔跑起来,她今日如观若梦中一般穿着白衣,像是一只她抓不到的蝴蝶。
观若也跟着她奔逃起来,看着她从一路跑下城楼,奋力地推开阻挡在她面前的银甲士兵,经过晏既身旁,重重摔在了裴俶身边。
“阿柔!阿柔回来!”
晏既站在原处,他是一个不能随意移动,朝着死去的敌人走去的将军。观若也停在了他的身旁。
晏淳对晏既的阻止视若无睹,也顾不得去查看自己膝盖与小腿之上的擦伤,她抚摸着裴俶的面颊,想要替他擦去从他喉中不断溢出的鲜血。
是无济于事的,那鲜血斑斑驳驳,染脏了她的白衣。
“你就是这样帮他的!你就是这样帮他的!他帮了你那么多!”
没有什么能够遏制住她心里的恐慌,不断指责的言语不能,她发着抖的手还太过幼小了,在他为鲜血所覆盖的肌肤之上,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
“裴灵献!”她终于放弃了为他擦拭鲜血的意图,她能感受到她手心之下仍然不断的有东西在涌动着。
那是裴俶不断流失的生命。
她再一次在世事面前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闭上眼用尽全力地哀嚎起来,直到她再没有一点力气。
相比于晏淳,伏珺是更为冷静的,即便她大声地指责着她,用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的手推搡着她,她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定定地望着躺在她怀中,渐渐冰冷下去的裴俶。
裴俶望着她们笑了笑,而后先将目光投在已经失去理智的晏淳身上。
“阿柔,不要哭……不要哭了……”
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的鲜血从他唇边溢出来。那一箭穿了他的心,他没有来日了。
他的话语就和他的生命一样苍白,晏淳沉浸在毁天灭地一般的悲伤里,不能接收到任何安慰。
裴俶调动起了他浑身的力气,握了握晏淳的手,很快便放开了。
晏淳终于有所觉,望着他的脸庞,放声大哭起来。
裴俶也同样望着她,忽而用力地笑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忍不住发笑的事。
他从来都是一个有趣而残忍的人。
是嘲笑她此刻流露出来的,一直不愿在他面前表现的感情。他们是两只在海上漂泊的船只,聚在一起,才成了港湾。
“你该走了,去做你的新朝公主吧。”
说完这一句话,裴俶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困倦已极,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不再看着晏淳了。
伏珺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裴灵献。”
她只是唤了唤他的名字,他也很快微笑起来,从心底溢出了欢悦。“谢谢你。我们来生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而后归于了平静。
他没有闭上眼睛,能看到乌云散去,大雨没有如预料之中一般落下,天空澄明如镜。
“阿柔,你该走了。”她同晏淳说的最后一句话,与裴俶是一样的。
伏珺的目光落在她与裴俶交握的手上,而后微微上移,望见了裴俶已然没有光亮的眼睛。
她不舍得,也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令他阖上了眼。
晏淳缓慢地站起来,身形晃了晃,而后有些麻木地转过了身体,朝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朝着任何人走来,她只是还不想放弃她今生的生命。
伏珺一直看着她走到了晏既身后,才郎声道:“南虞地处偏远,小国寡民。国主伏珺,恳以救护新朝公主之功,改事新朝君王。”
“年年岁贡,惟命是从,万望新君允准。”
她小心地将裴俶放在了地上,而后站起来,又郑重地拜下去。
她身后所有的南虞士兵皆下马,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如他们的君王一般跪拜臣服。
眼见如此壮观情景,观若怔愣了片刻,才忽而反应过来,她应当要回避的。
晏既握住了她的手。
“南虞国主所请之事,我会好好考虑。巴郡江州为新朝土地,请南虞国主此刻便领军撤出,回南虞国中去。”
再相逢,他们已经是两个国家的君主,再不是年少欢悦时,总是醉倒在一起的知己了。
再没有一句话留给晏既与伏珺。回不去了。
伏珺重又站起来,再行一礼。她的步伐有些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她的目光已经如裴俶一样,仿佛再没有任何的期冀与不舍了。她回过身去,看着南虞的士兵已经将裴俶抱起,朝着他们的军队走过去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伏珺于河东安邑城外为她送行,那时是她看着她萧条的背影远去。
今日观若望她步履蹒跚,一手还按着自己的腹部,微微弓着身体,再没有回头望晏既一刻。
她也是在这时才终于从方才那些巨变之中抽离出来,得以平静地审视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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