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儿是疍家女,生在连家船上,长在连家船上,与爹娘一起,摆渡为生。
娟儿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活在狭小的连家船上,嫁个老实本分的疍家汉子,生几个腰上拴着葫芦的疍家娃娃。
成家之后,忙碌一天,做好晚饭,再扯着嗓子,喊在外边船上疯玩的孩子回家吃饭,要是哪个不听话敢惹她生气,她自然少不得打一顿来出气的。
这样的日子,想一想,也觉得挺好。
疍家的男女都劳作,有时候船娘挣得,还比船夫要多一些,因为疍家船娘都擅长唱咸水歌,为人爽快热情,摆渡的连家船,也比男人管的船要干净不少,收入自然也好。
所以,在水面疍家族人中,没有陆地上男尊女卑的说法,在很多疍家的家庭,女主人的地位都是很高的,是能说得上话的。
娟儿觉得当个疍家的女人,平稳在河上飘荡一生,没什么不好。
直到那个后生出现在她生活中,平静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那段时间爹的风湿犯了,娘在舱里照护他,忙得分不开身,摆渡的事儿,就都落到娟儿身上。
娟儿那年十五,花儿一样的年纪,生的丰满结实,有一身的好力气,正是想证明自己对家里有用的岁数,就把家里摆渡的营生,完完全全包揽了过来。
每天清晨,娟儿都早早把船摆到北岸栈桥边,清脆的声音吆喝着,热情的招呼着每一位上船的客人。
北岸过河的,大多都是去南岸那边给人家做工的青壮后生,有力气,爱说笑,喜欢看漂亮妹子,所以都爱争抢着上娟儿家的摆渡船。
在河上走的时候,娟儿手上稳稳当当掌着橹,嘴里也不闲着,后生里有人喊:“船娘来一个!”,她也不扭捏,晾开了嗓子就唱上一首咸水歌。
咸水歌的歌词有很多种,有的大俗,有的大雅,有的唱男欢女爱,有的唱摆渡劳苦,有的唱思乡心切,有的唱柴米油盐,简直无所不包。
有时候,有的后生心思不正,就叫嚷着:“这个太素了,来一个荤一点儿的欸!”
船上其他的后生,就跟着起哄。
娟儿虽然身体长成个成年妇人模样,可到底心智还是个大孩子,遇到了这样的场面,就有些失措,完全乱了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只好闭了口,红着脸默默的加紧划着船,盼着快点靠岸,赶紧把这波难缠的客人给送走。
可后来,娟儿遇见这样的场景,渐渐就不发憷了,因为每当有人使坏,点名要听那些娟儿不好意思唱的咸水歌的时候,就有一个后生站出来,非要再另点一首。
这个后生与其他人很不同,他点的歌,都是很文雅的歌词,一般的陆上人可能都不太知道的咸水歌,他居然可以信口拈来,似乎于此道了然于胸,熟知不少疍家的民歌。
先前那个被切歌的后身自然不服气,两下争执,还没等娟儿开唱,他们倒是都快打起来了。
当然,河心行船,是绝不可以动手打架的,两边就虎视眈眈的彼此怒瞪着,眼睛里仿佛能冒出火。
等娟儿的船一靠岸,两个后生就迫不及待的跳上岸,在岸边扭打起来,众人或者围观拱火,或者急急散去忙营生,只是打架的人不受他们影响,打得旁若无人,鼻青脸肿。
娟儿一人站在船上,她上不了岸,只能看着扭作一团的两个人,跺脚干着急。
那个给娟儿解围的后生,也并不是多么健壮的一个人,和人打架,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
少数赢的几次,似乎也是人家赶着去上工,或是怕把他打坏了,徒增纠缠,也就甩下他走了。
据说这个后生,幼年时候,家境是有过风光的时候的,甚至一度都要迁到南岸那边去住了,可眼看着鲤跃龙门没成,他父亲嗜赌成性,很快的把刚攒起来的那点家业都赔进去了,连他妈和姐妹们,都卖给了债主。
他还上过几年书,后来也被从学堂拖了回来,他爹没把他给卖了,倒不是因为男孩子没人买,而是他爹觉得他眼看着十好几了,是能出工干活的年纪了,想让他出去打工,赚点小钱,续着他的赌瘾。
细水长流,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这个赌鬼爹还是明白的。
后生老为了娟儿打架,虽然打不赢几场,可渐渐的,过河的客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儿,也就不去招惹娟儿唱什么荤曲儿了。
大家伙都是为了赶营生出来,图着为了挣口饭吃,谁有那么多闲心思,一大早就和人打架去呢。
如此一来,娟儿倒是落了一个清净。
这天,后生渡河,还是乘坐的娟儿的船,船上的人不多。
娟儿摇着橹,盯着后生看了会儿,见他也没主动搭话的意思,就只好清清嗓子,笑着问:“这位客人,不知你想听哪一首歌呢?”
后生一愣,抬眼看了娟儿一眼,似乎从纷乱的思绪中刚回过神来,怔了半晌,摇头苦笑着说:“我不爱好这个,你摆渡辛苦,不必再增烦扰。”
娟儿没想到,这个人会。
你不爱听,连那么孤拐冷僻的歌名都知道?
“要不客人还是点一个吧?渡船摇橹无聊,你不说,我可就自己随便唱了。”娟儿还不死心。
“姑娘请便,”后生点头,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娟儿就大大方方的展开了歌喉——
“拨棹河面十二年,
惯随流水逐婵娟。
青萍难种君莫种,
菱花堪怜君莫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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