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那天,南岸来了一伙儿人,下船之后,家丁簇拥着一台纹饰清雅的小轿,一大堆人井然有序、雅雀无声的走进了柱子家的破院子。
柱子之前也接过一单南岸那边的活儿,那位贵人本来不想屈尊亲自前来,柱子也没给好脸色,放话说,“爱来不来,不亲手下尺子量过的,我做不出来!”
后来,那位贵人还是勉勉强强过来了,被人用藤椅抬进了院子,捏着鼻子,颐指气使的,让柱子赶紧量,量完了他好离开这个臭粪坑。
柱子当时拎起一把斧子就朝他冲过去,冲他吼道:“愿意死哪就死哪儿去!老子不给畜生做假腿!”
当时,墩子用头死死顶住他哥,用手死活把斧子夺下来了。
那人的家丁也赶紧把吓傻了的少爷给抬出院子去。
本来,柱子是死活不接这单生意的,他觉得就给北岸的这些乡亲们做做木头手脚,赚点糊口的小钱就挺好。南岸那些富人,能给出的价码再高,他也不稀得赚。
而且,现在抬进来的,又是这么个不分四六的蠢货,他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吗?真要那么高贵,怎么不自己造两条腿出来,还上赶着来求他做什么东西呢?
可最后,他还是做了。
不是因为那家人给的价码高,虽然也确实是高,比他之前做的那几单加在一起都要多不少。而是因为,那混账少爷的母亲进来了。
那是一位衣着华贵,面容温婉的中年妇人,看起来似乎已经年过半百,可保养的极好,面色白皙,没有一丝皱纹,但是眉宇之间,却有藏不住的愁苦。她让人拦下自己叫嚣的儿子,低着头走到柱子跟前。
柱子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任这个妇人怎么巧舌如簧,怎么撒泼打滚,怎么哭天抢地,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会接这一单的。
南岸的贵人,哼!
可这妇人款款走到柱子面前,始终低着头,也始终没有开口。
她面对着柱子,停顿了片刻,似乎心里下了很大决心,然后,就直直跪到了柱子脚下。
她的华服,顿时被地上的土给蹭的很脏,可她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没有开口哀求,也没有动手去掸土。
就那么默默跪着。
她的儿子本来还在院子外叫骂着,可过了片刻,许是骂累了,许是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姿态,渐渐也没了动静。
柱子倒是没想到她能来这一招,一时也有些无从招架。
他迟疑了片刻,冷笑一声就转身忙去了。
爱跪就跪着去吧。
反正我是不做。
打死也不做。
说破大天去,也不做!
有本事你们再给我上刑啊,要是再压断了我的木头腿,我就再造两条新的出来,要是压断了我的手,那咱们谁也别想再走了。
大不了同归于尽!
南岸的贵人,哼!
这行人是一大早来的,直到太阳快落山,柱子都没有再搭理他们,那妇人也就整整在院子里跪了一天。
期间给她送水、送食、打伞的下人,都被她斥责走了。
跪到了最后,她挺直的脊背终于有些摇摇晃晃,支撑不住了。
可直到最后晕倒在院子的泥土地上,她都没有开口央求柱子一个字,可能她心里十分清楚,什么话对于柱子都不管用。
她很清楚柱子的腿是怎么没的,她也清楚柱子心里的恨,她更知道对于自己那个口无遮拦的傻儿子,那个被久久困于在床上,心性已经渐渐扭曲的傻儿子,柱子的手艺,是他唯一的希望。
她一个做母亲的,能怎么办呢?
既然不能把自己的腿给儿子,那就跪在这里吧,不知能否消减些许,眼前这个鲁班再世的传奇青年匠人心里的仇恨。
柱子就当院子里没这么个人,拿木料,取工具,从她身边走来走去,一个正眼都没看她。
柱子心里的恨,本来在养伤的时候,已经消减了很多,可被刚刚那个混蛋少爷一嚷嚷,瞬间又开始怒火中烧。
现在,这妇人这样一副姿态,他倒真的有点无可奈何,满腔怒火好像遇上了绵绵细雨,他打不得,骂不得,发作不得,十分窝火。
到了黄昏时分,看她倒在肮脏的泥土上,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一天下来,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觉得这妇人差不多就该死心走了,他也松了口气。
可第二天,天刚放亮,那南岸妇人就又带着家丁,抬着儿子,来柱子的院子里跪着了。
柱子一推门出来,就看见这个妇人又跪在院子当中,还是那么直挺挺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心里一酸,走到她面前,说:“起来吧,我给你做。”
后来,整个丈量的过程,那个先前不可一世的少爷都极为配合,神态谦逊,彬彬有礼,与头一天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头一天见过,他会以为这是一个家教很好的年轻人。
做完了这一单,墩子又换了装钱的匣子,也就是这个时候,柱子提出了要搬家的话。
墩子当时就点头如捣蒜的同意了。
墩子知道,哥哥每次听到不远处赌坊传来的喧闹声,总是眉头紧锁,目光痛苦,牙关紧咬,所以,他也早恨不得远远搬走了呢。
可是,初十这天,来的这顶小轿,却把他们俩搬家的计划往后推了几天。
柱子知道,这轿子里面坐着的,是个女人。
不仅是因为这是一顶装饰文气的女轿,还因为轿子里面飘出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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