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嘉庆一朝,天灾频繁甚于往日,即便一二直省风调雨顺,也总有些省时运不济,大有之年难得一见。这一年的甘肃,就意外出现了数月不雨的情况,眼看田地大半将要绝收,陕甘总督那彦成也当即召集本省藩臬道员,齐聚兰州,向他们宣布了赈灾之事,道:
“你等这次来兰州一次,有些事却需要清楚,今年咱们甘肃数月不雨,大旱在即,你们下面,也已经有不少府县报了灾歉情况上来,今年这个样子,只有朝廷放赈,咱们方才可以渡过难关了!我已经上疏皇上,若无差错,赈银下个月就可以到了,到时候,你等务必尽心放赈,不可于赈银之中有所亏漏!如今天灾不断,百姓本就困于生计,这次大灾,又不知有多少百姓嗷嗷待哺,你等务要明白,若是有人从赈银中私自克扣,那便是于百姓口中夺食,那是丧了良心之事!就算你等抱着侥幸之心,想着万一你等克扣不被发现,自可安然无事,可你们也要想想,你们就不怕你们自己子孙,日后因你们这丧尽天良之行,竟受到报应吗?!”那彦成之母这时年事已高,虔心礼佛,故而那彦成言语之间也受了母亲影响。
众官员纷纷应过,那彦成也便让几个道员各回驻地,准备接受赈银了。只剩下一个人却迟迟留在总督府中,似乎不愿离去。那彦成看他模样,知道是甘肃布政使陈祁,便也主动向他问道:“陈藩台,皇上已经准了咱们赈银,那后面的事,也就多劳烦你了,怎么,看你样子,今日竟似有些话,要单独与我说不成?”
“那爵爷,下官赈灾之事,自然会尽心去办。”这陈祁回过身来,对那彦成也是异常恭敬,可即便如此,陈祁却又补充道:“只是……那爵爷,方才您那番话,下官听着,虽为公允,其实不妥啊。”那彦成因滑县之役有功,被加封三等子爵,故而陈祁以“爵爷”称之。
“有何不妥,你且说来看看。”那彦成自也客气,道:“还有,以后也不用叫我爵爷,只称总制便是。”他这样说,也是因为自己所封子爵与祖父阿桂公爵相去甚远,自觉惭愧。
“是,那总制,其实下官之前便在甘肃做过官,所以这甘肃官场赈灾的风气,下官是清楚的。那总制,您这陕甘总督做了六年,一直并无重灾,是以有些事情,总制未必比下官清楚。”陈祁依然十分谦敬,对那彦成道:“那总制,下官嘉庆初年,就做过甘肃的道员,所以下官明白,这赈灾之事,分发钱粮,大半需要吏员来做,只是本省吏员……其实早在下官做道员的时候,就已经多有入不敷出之事了。”
“入不敷出……这个其实我也清楚,别省吏员,也有许多疲乏之人。但究其根本,还是这些年人口众多,天灾不减,是以粮价贵了,粮食一贵,其他许多生计之用,自然也贵了起来,并非一时可以根治之事……陈藩台,你是想说,这吏员入不敷出,便会在放赈中牟取私利,是吗?可即便如此,甘肃这几年亏空也不好补,藩库应该也没有多少银子可以给他们吧?不然,我自己出一万两银子,给这些吏员贴补家用,但咱们这次赈灾,必须严令下属吏员,不可侵贪朝廷的救灾赈银!你意下如何?”那彦成却也清楚吏员实情,于是定了一个折中方案,向陈祁问道。
“可是总制大人,依下官之意,这一万两不够啊?”陈祁犹豫道。
“那按你的意思,这剩下的钱……”那彦成沉吟半晌,回想着陈祁前后言语,忽然明白了过来,言语当即严厉,对陈祁道:“陈藩台,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从朝廷赈银里出钱补贴下吏?我方才议事之事,已经言明今年赈银,务必用到百姓衣食之上,怎么?我先前说的话,你竟要让我食言不成?”
“总制大人,这……有件事您或许不知。”陈祁看那彦成言语强硬,只好劝道:“下官以前在甘肃做官时,知道这里规矩,发放赈粮赈银,省里上报预期数额之时,是要额外再加一部分的。譬如今年,咱们上报的是请求放赈一百三十五万两,实际上下官藩司估算,就是一百二十万两,那多出的十五万两,本来就是给这些吏员准备的。”
“陈祁,本官方才也说了,专款专用,你请拨一百二十万两也好,一百三十五万两也好,这笔钱,是给百姓施粥放赈的,不是给吏员私下使用的!”那彦成听着陈祁依然不愿改变心意,便即对他怒道:“更何况,你报了一百三十五万的赈银,那这笔钱,咱们就不能私下取用,你所言拨出赈银以济下吏一事,大违朝廷法度,绝不可行!若是你执意如此,那今日你我言尽于此,你就回去吧!”
说罢,那彦成也不再看陈祁一眼,便即回到内厅去了。只是陈祁面上却似并无忧惧之情,而是异常从容。或许,那彦成根本过不了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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