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盛目送皇帝一行人转过街口,在门前静立半晌才慢步走回房。
文老夫人屏退丫鬟婆子,亲自接过丈夫的披风挂在衣架上。
她眸中有些水光,低声道:
“唉,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两个人都知道话里的孩子指的是谁,也都知道这句话里并无僭越之意,全然出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文九盛接过妻子端来的茶握在手里,神情恍然一刻,又欣慰叹道:
“他很好”,再点点头,“是真的很好。”
文老夫人在铜盆里拧出一条热毛巾递给他,听他如此夸赞皇帝,不由点头一笑,口里却道:
“可没听你这老头子这样夸过人呢。”
又笑着斜眼看他,似有薄嗔,“家里两个儿子我也没见你这么夸过。”
文九盛将热毛巾从脸上拿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从前我只道他年少老成,进退得当,如今看他也知道偶尔撒赖任性……也不知道怎么了,看他这样我自己反而更放心了。他好歹还是个孩子嘛,事事周全未免太辛苦了。”
文老夫人静立一旁不说话,心里却有些惊讶。
她的丈夫三朝为帝师,苛于律己,对皇帝也谨守君臣本分,甚少假以辞色,夸赞和关爱都止于君臣之分。
但是他对当今的少年皇帝,好像不太一样呢。
“听管家说,非吾捎信回来了?”文九盛忽道。
文老夫人揶揄一笑,心道终于想起来自己儿子了,便从妆台下拿出一叠信笺递给他。
文九盛将眼睛凑近信笺,眯着眼看得仔细,嘴里也一刻不停。
“我也是这样想的,待眼下书院里的这批学生带完,让他换个地方吧。生活清苦倒在其次,主要是沙洲人丁稀少,有心求学的不多,完全可以到外地的书院去读书的。非吾在那里有些浪费了。”
“你就关心这种事”,文老夫人扁扁嘴,“可看到了?信里说是纳了个妾室。”
“唔”,文九盛点点头,不以为意,“他也是成过家的人了,纳妾这种事,就让他自己做主便好了。”
文老夫人扶额,“非吾媳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没想过再续娶纳妾,如今有人照顾着我也觉得很好,只是——”
“怎么?”文九盛道。
文老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就是……忽然心里乱糟糟的。”
她知道孩子们各有志向,放手让他们到天地之间立身。
但是人年岁大了变得短视起来,只想着儿孙绕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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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书院后山的草庐还亮着灯,火盆里的柴堆已经燃尽,只剩一堆灰烬明明灭灭。
阿嚏。
文非吾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搓手在掌中呵气。
抬眼望见珈蓝只披了一件大红袄子站在书案旁替他研墨,将她素手在掌心捂了捂皱眉道:
“娘子先去睡,手都冰了。”
笃笃笃有人叩门,一个少年的声音在门外低低问道:
“哥哥姐姐你们睡了吗?我看灯还亮着。”
非吾笑笑,“是小狼呢。”
珈蓝开了门,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削少年怀里抱着一堆劈好的干柴进来。
“我怕哥哥晚上写字冷,再给你们添些柴火。”
二人对视一眼,一脸笑盈盈地望着少年。
当日在城门外救下的满身尘土的孩子留在草庐了,跟着德伯夫妇住。
似是感念他们相救之恩,这孩子勤快懂事会疼人,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德嫂便将他疼得几如自己亲生的一般。
德嫂抿嘴笑着,忍不住在门口探探头,“小狼最知道疼这个哥哥。”
小狼没有抬头,只是咧着嘴嘻嘻笑着。
“我每天都能捡很多柴火,全都给哥哥用。”
大家乐呵呵笑着,德嫂打了水端着铜盆送进屋里,让珈蓝接过去。
德嫂回身刚跨过门槛,忽觉木栅门外似有人影闪过,再揉揉眼却瞧不见了。
跺跺脚回屋对德伯嘀咕,“我方才眼又花了,看见门外有人。”
德伯笑笑不语,德嫂这么神叨叨地看见人影好多次了,刚开始他和非吾还点着火把追出去看看,之后便都当做是她年老眼花不再理会了。
德嫂皱眉,口里犹自嘀咕,“我说少爷纳的这房妾室不好,你们为什么不写在家信里告诉老爷夫人?”
德伯翻个白眼,仍然不理会她。
德嫂咬牙在德伯背上拍了一巴掌愤愤道:
“女人看女人很准的,她看着……真不是什么好人。”
德伯不耐烦,压低了声音道:
“你呀少说两句,少爷不比咱们有见识?他可不是那种会被女人家左右的人。”
“少爷哪里都好”,德嫂忽地鼻子一酸,“就是随了老爷夫人,太心善,要是吃亏了可怎么办?”
德伯在一旁惊得张大嘴,“我说你这婆娘,整天脑子里想什么呢,不盼少爷点好……”
一时见小狼从非吾房中出来,二人又停下说话,一个看着他洗漱,一个忙着铺床,将方才的话抛在脑后了。
珈蓝将铜盆架在火盆上,水热了之后服侍非吾洗漱泡脚。
见灯下佳人言笑晏晏,非吾不由唏嘘道:
“早知这陋室有了美人便能一室生春,我该早点求个佳人才是,好过这几年孑身一人做苦行僧。”
珈蓝啐他一口不说话,将用过的铜盆端走,非吾神色略有些歉然,不由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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