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殿西进一所小院,便是司礼卫内监值房。
张平哼哼唧唧仰躺在临窗的榻上,小徒弟崔喜就着明瓦透进来的光线,仔细向他腿上敷着药粉,偷偷觑了一眼张平脸色,“师父,拼着惹您老人家生气,我也想多说一句,今天您着实不需要挨这一刀。延陵郡也没许过咱什么好……”
“混小子知道什么,你当我眼皮子那么浅,是为了讨好延陵郡的么?”
张平手指了指身旁几个墨绿弹花织锦的引枕,崔喜会意便停了手放下药罐,一手托着他后背一手麻利地将引枕塞在他身下,张平略用双臂一撑,倚着榻边坐起身来。
见最讨喜的小徒弟一脸机灵闪着大眼睛望向自己,期待着接下来的话,又轻轻舒了口气叹道:“咱们对先帝做的那些事,若是被这位知道了,还不被生吞活剥了去。”
崔喜乖觉地替张平揉捏按压肩臂,闻言眼睛一闪,“但是师父,您前番不是卖了延陵郡王一个人情?教人通知他带浮图三卫入宫清君侧,只是这人运气忒差,不如林世蕃来得快。”
他们大着胆子将病入膏肓的皇帝藏起来,无非是认清了厉氏姐弟所谋之事成不了,藏了皇帝也好卖个人情给继任者,那时可不是谁先见到皇帝就可以假他之手发遗诏顺势登基么。
“延陵郡王这糊涂虫,我做的那么隐蔽,不挑明一些他怎会知道并且感恩于我。”
张平暗暗叹口气,怕被源铮登基后报复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素来喜爱黄白之物,先帝在时可以大下其手。若是源铮做了皇帝,文九盛、林世蕃和卫家,哪个也不会坐视他如此行径下去。除非不是源铮,换成延陵郡这蠢物才是上上之选。
“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了,都是徒弟们不够机敏,反累得您老人家受罪了。”
崔喜心想,虽然因厉氏姐弟的挑拨,先帝生前已经对莅王颇为忌惮,但一直以来,先帝待源铮在表面上的叔侄情分毕竟在的,况且新帝登基一直提倡“仁孝”以安清流之心,对先帝做过那些事的他们自然不会被放过。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既然有可能遭到新帝的忌惮,那么对新帝上位极为不满的延陵郡王便可算作是暂时的盟友了。
张平见小徒弟已然领会到自己意图,拿起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知道那件事的人,都除掉了吧?”
“师父,您问了多少回了,徒弟办事您还不放心?现在除了你我和二师兄姚贵,再没别人了——连大师兄也不知道。”崔喜粗眉阔脸,加之一双大眼睛满是机敏,细声撒娇起来也很是讨喜。
张平贵为司礼卫太监第一人,手下按照序齿长幼分别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在市舶司掌管海外向皇城所进的贡品,是内监里油水最丰的肥差。
近年来张平逐渐年迈精力不济,便想敛下足够的钱财退下来,现如今宫中一应大小事务便由二徒弟姚贵在打理。崔喜是年事长了之后才收下的小徒弟,为人聪慧机警,又对他甚为孝敬,便一直留在身边服侍。
崔喜一面给张平捶肩捏背伺候茶水,一面只将些宫里宫外近日发生的趣闻说出来哄师父开心,什么大师兄在宫里结了个相好竟是延陵郡母妃当年的小宫女了,什么嘉和公主绘了扇面悄悄拿到宫外居然能卖到近百两银子。
二人正谈在兴头上,不防外院小火者在廊下轻声禀道:“祖爷爷,林世蕃大人和卫家二公子在外求见。”
二人顿时收敛了笑意,张平沉下脸吩咐请人,之后便由着崔喜挪开引枕让他平躺下,又是哼哼唧唧一脸苦相,崔喜则恭谨站在一旁。
听到人进入屋中之后,张平愈发皱眉咧嘴觑着林世蕃,眼风扫过他身旁面色苍白的卫承晔,“林大人,请恕咱家无礼,眼下腿伤刚止了血,无法给您行礼了。”
林世蕃摆摆手连称不敢,在崔喜的指引下于上首的紫檀官帽椅上坐了,挥手让身后随从将带来的药包和滋补之物递与崔喜收下,一脸歉意言辞恳切地对张平言道:“我托了军中神医,包了几副内外用的刀伤药,又选了几支老山参,张公公好好将养,如今陛下甫登大宝,正是要重用公公的时候。”
“陛下少年登基,风华正盛,咱家现在毕竟老了,在圣上面前不得脸。”
张平微眯着眼,就着明瓦投进的淡橘色夕光,几丝灰白的乱发格外惹眼,声音也是气若游丝,不知底细的人大约真的会以为他被伤得极重。连他身旁的崔喜也目光一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唉,林世蕃轻叹一声,仿似深深懂得张平的感慨,将手中端着的茶盏重重向几上放下,忽地抬高声音向着卫承晔道:“还不赶紧来赔罪!”
世蕃起身拉了卫承晔一把,将他推到榻前,张平和崔喜都看到少年咧嘴吃痛的样子,这才发现他的左手包着厚厚几层白色纱布,隐隐透出血色来,“都是这孩子胡闹,伤着了张公公,今日回家已经责罚了他。这孩子打小是被老祖母文老太太惯坏了,如今爹娘没了,更是没人管教爱闯祸的。我这做舅舅的当真是对不住自己妹子啊!”
避重就轻将维护皇帝颜面暴怒之下伤人的事说成小儿缺人管教的冲撞,话里还带上先帝最为敬重的奶母,张平再倚老卖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苦笑连连,干巴巴道:“孩子委实可怜,也是缺些历练。”
“往后好好劝着陛下读书就是,旁的事情自有大人们和公公们照料,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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