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门的方越要成婚了。
三年过去,江湖风波平,天下少战事,临渊门也在飞星案昭雪后得以洗冤,众弟子重归翠云山重振门庭,纵使不可与从前盛况相提并论,好在祸兮福所倚,他们一度面临灭顶之灾,也在披荆斩棘后从烈火里炼出了真金来。
展煜当仁不让继承了掌门人的位置,盛秋风成为大长老,刘一手因伤势卸下了护法之位,改任大管事,而方越在出孝后补上了空缺,成为临渊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护法。
当初他以弱冠之龄执掌演武堂,虽有一身好本领,但门派里不乏质疑者,可在经历了几次大变后,一应物非人也非,不说方越在翠云山危难之际挑起了门派大梁,单凭葫芦山突围和手刃姑射仙这两大功绩,便已足够他在江湖上扬名立威,如今展煜要对他委以重任,自不会有人非议。
新任护法要成亲,娶的是大长老盛秋风之徒,虽是百废待兴,但展煜还是准备为这对新人好好办一场婚礼,让喜气冲淡笼罩翠云山三年的愁云,也借此恢复临渊门与武林各派的交际往来。
人不能遗忘过去,可只有抬头向前,方可走向未来。
婚期定在九月初三,喜帖陆续发往各大门派,望舒门的这一封是由石玉亲自送来的,他已经长成了身姿挺拔的英俊少年,性子不似大多数同龄人那般轻狂浮躁,反倒有些老成持重。穆清亲自出面接待了他,先说正事,再闲谈一二,石玉都应对如流,与当年那个跟在方咏雩身后的小书童判若两人,实在是世事难料。
她接下了喜帖,承诺会如期前往翠云山道贺,却见石玉又从包袱里取出个锦盒来,郑重道:“另有一物,掌门师兄托我带给穆掌门。”
穆清心中微讶,接过锦盒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了个木瓜,红木材质,栩栩如生,瓜柄处刻有一个小小的“煜”字,一看便知是谁手刻而成。
她的眼睫颤了颤,左手下意识地摸了下佩剑的剑穗,旋即将锦盒盖上,对石玉道:“天色已晚,风急雨大,不如就在舍下歇息一宿吧。”
石玉虽不知这锦盒里究竟装有何物,却将穆清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想到这天儿已过黄昏,便领受了她的好意,随引路弟子出去了。
他走后,静玄殿内就只剩下了穆清一人,她再次打开锦盒,将木瓜拿在了手里,只觉得掌中沉甸甸的,像捧着一颗真心。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注)
谁能说他不是将一颗真心送到了她手里呢?
“方越都要成婚了,你跟展煜的婚事却是至今未能定下。”
一道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穆清蓦地回过神来,只见谢安歌缓步走了进来,忙起身迎道:“师父,外头风雨未歇,您怎么过来了?”
自打卸任了掌门之位,谢安歌就连那身繁复发冠和厚重衣袍一并脱去了,仅作道家常服打扮,左边衣袖空空荡荡,用桃木簪盘起的发髻里霜色斑驳,更像个出家人而非江湖客。
比起三年前,谢安歌的精神好了许多,身体却愈发消瘦了,她在葫芦山一役里几度濒危,虽是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也毁了根基,穆清四处寻医看过,用上许多良药,都是聊胜于无,只能好生静养。
谢安歌自己倒是心宽,她已经是天命之年的人了,千般滋味都尝遍,万种风情也看过,既当得起一派宗师,亦做得了玄门女冠,而今藏剑入鞘阅南华,不过返璞归真,没什么可不甘的。
她在穆清身边坐下,道:“酉时已过,你今日未至白云殿做晚课。”
穆青一惊,想不到自己竟在这儿呆坐了个把时辰,低头道:“弟子晚些自去补上。”
谢安歌的目光转向那颗木瓜,道:“这三年,你们都忙于门派事务而无暇顾及自身,这固然是掌门人的本分,但终身大事非同儿戏,为师看展煜并非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清儿,你是怎么想的呢?”
穆清攥紧了手指,这一瞬她心念千转,可到来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弟子不敢妄想。”
谢安歌故意曲解其意道:“不敢妄想,那便是无心了?若真如此,为师劝你尽早慧剑斩情丝,莫要误人误己。”
“师父——”穆清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谢安歌满眼笑意,顿时脸上发烧。
好在谢安歌从不让弟子难堪,她拍了拍穆清的手背,收起笑容沉声道:“为师这话也不尽是打趣你,世间得一有心人不易,何况你们两情相悦共经风雨,眼下好不容易柳暗花明,你向来果敢,为何在这件事上犹豫不决呢?”
穆清沉默了下来,她一手拿着木瓜,另一手却攥紧了胸前衣襟,望舒门的掌门印就贴身放置在那里,比手里的木瓜轻上许多,却是冰冰凉凉,能将心头的火苗都镇压下去。
半晌,她轻声道:“我跟他……都已经是一派掌门了。”
若是情到深处,男婚女嫁的确是顺理成章之事,可这江湖上哪曾有过两派掌门人成婚的先例?
正所谓“在其任担其责”,掌门人是一个门派的顶梁柱,其一言一行都关乎重大,婚姻于旁人而言是私事,放在两个掌门人身上就成了两大门派的公事,既不为彼此附庸,那倘若一切按照嫁娶俗礼,门下弟子又当何去何从?除此之外,临渊门在南,望舒门在东,两地相距有千里远,各自的产业和势力有相合也有相冲,即便两派素有交谊,但一时不比长远,岂有因私情让公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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