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归心道不好,玉羊山就在侧近,他们这厢激斗起来,难保不会惊动岗哨,自己若在混战中打杀了望舒弟子,谢安歌势必与他不死不休。分神之间,长剑已奔至胸口,陆无归长途奔波体力耗损巨大,再想避让已是不及,只听“噗嗤”一声,灵蛇般的剑尖没入他胸膛。
谢安歌剑势凌厉,陆无归反应也不慢,这一剑入肉寸许就被他伸手抓住,脚下猛地踉跄,身子也晃了晃。
斗到这一步,只要谢安歌再进一剑,陆无归势必丧命,同时陆无归垂死一搏,全身内力外放震出,谢安歌也要血溅当场。
陆无归的左手死死抓着剑刃,右手竟摸出颗骰子来,忍痛问她:“大还是小?”
几滴血溅在了谢安歌脸上,她迟钝地眨了下眼睛,道:“小。”
于是陆无归翻手将骰子往地上一丢,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朝天那面赫然是一点。
他好像从来没赢过她。
陆无归惨然一笑,剧烈咳嗽了两声,道:“你赢了,为你师妹报仇吧。”
说罢,他松开手,鲜血汨汨扬起手,一掌落下。
陆无归其实不是没有翻盘的法子,他至少可以拉谢安歌一起死的,可在看到朱砂一点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种尘埃落定之感,或许不仅是这辈子欠了她,便连上一世也是满本糊涂账的冤家,输也好,死也罢,合该栽在她手里。
可他没有死在这座小小的凉亭里,而是在一家医馆里醒来了。
满脸倦容的谢安歌枕臂趴在桌旁,陆无归睁眼的一瞬,她就惊醒过来,出手如电封住他的穴道,他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她,便见她手里捏着一颗骰子,道:“我那一剑是奔着你要害而去,不想没能将你刺死,也算你命不该绝,但你这条命已输给我了,这颗骰子就是凭据,你可认?”
陆无归身不能动,口还能言:“我……认,今后你要我还命,或是……让我做任何事,就拿这骰子来找我,绝无不应……否则,天人共诛。”
谢安歌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将骰子收起,推门而出。
从此她就将这颗骰子藏在身上,整整二十六年。
翌日,穆清亲自送了石玉下山。
临别之际,她将一个荷包交到石玉手里,对他道:“有劳回去后将此物交给你们掌门师兄,就说……是我的回礼。”
石玉不敢擅自打开来看,隔着锦缎捏了捏,似乎是一块玉佩,他没有多问,郑重收好了。
穆清目送这一人一马渐行渐远,心里千回百转,一时想着谢安歌昨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又回忆起三年前在登仙崖下经历的种种惊险。
葫芦山一役后,在长达三年的时光里,她不是没有回去过那个地方,可惜那里地貌已变,什么都找不着了,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一行人逃离之后究竟发生什么。
陆无归到底是生是死,同样没人能说得清楚。
“那颗空心骰子的确是一文不值”,陆无归所留下的这一句话,穆清是在谢安歌伤势好转后才说出来的,彼时她还不知自己的师父到底与这声名狼藉的魔头有何恩怨纠葛,只从陆无归的临阵倒戈和这句话里窥见了一些不可明说的隐情,便很担心伤病未愈的谢安歌受不住打击,却不想谢安歌坐在榻上静静听她说完了所有,面色自始至终也不见多少变化,穆清握着师父枯瘦的手,发现连脉搏跳动也是平稳的。
她好像无动于衷,穆清松了口气,想着纵有千般不可说,也不过是那老乌龟的一厢情愿罢了。
直到昨夜。
穆清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谢安歌为何从不替陆无归哀戚,不是故人心变,亦非缘浅情薄,而是道不同。
人活在世上,须得明是非、知善恶、分正邪、择进退……太多不同的路错乱在一起,只要不是同道中人,即使有过交集,也难免擦肩错身、背道而驰的一日。
委屈不得全,强求无善终。
唯有抛却等闲事,留得生死一称平。
如此,才算殊途同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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