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呢。”昭衍似是浑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嬉皮笑脸地道:“盟主你都承认了欠我三次人情,这放我一马和替我隐瞒身份只能算还我两次,还剩下一次人情没还呢。”
方咏雩听得心惊肉跳,只觉这厮活腻了。
方怀远道:“你还敢跟本座提条件?”
昭衍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只是全江湖都知道方盟主乃高风亮节之人,晚辈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您成了那忘恩负义之徒,不得不厚颜一二了。”
方怀远双目如虎,慑人气势再度压迫而来,只听他道:“你想要本座如何偿还?”
随着他出言发问,威压似山峦倾倒般徐徐迫近,方咏雩已有些喘不过气,昭衍却是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直言道:“晚辈所求不多,只向方盟主问一些陈年旧事,譬如……敢问晴岚夫人罹难一事,是否与飞星盟有关?”
一瞬间,仿佛一颗巨石投入湖中,不仅激起了巨大浪花,水声更是震耳如雷,使方家父子纷纷色变。
“你——”
方怀远眼中弥漫开森然寒意,他冷睨着昭衍,双手十指攥紧,沉声道:“闭嘴,给本座滚出去!”
“事到如今,晚辈斗胆提醒盟主一句,您既然叫我一声‘小魔头’,也该知道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昭衍脸上虽然还有笑容,眼底却已经冰冷如刀,他轻声道:“我可以滚,但一定要带着真相才会离开,若是不能从盟主这里得到答案,就不得不向别处用些见不得光的伎俩了。”
方怀远怒极反笑道:“你敢威胁本座?”
“岂敢,岂敢。”昭衍没骨头般往后面一靠,眼角带风斜撩过来,“方盟主武功盖世,晚辈望尘莫及,不过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天容易想不开,要去做些找死的事情。”
方怀远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
“我娘的确是飞星盟中人。”
抢在方怀远发难之前,默然许久的方咏雩忽地开口,分明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这剑拔弩张之势,使得二人刚提起的劲气也为之一滞。
方怀远疾言厉色地喝道:“咏雩!”
“当日萧正风说出这些的时候,白道三大掌门皆在场,周绛云与陆无归也亲耳听闻,此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不多他一个知道真相,何况……”方咏雩看向昭衍,“就算我们不说,你心里也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昭衍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见状,方怀远长叹一声,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是没让方咏雩亲自将血淋淋的伤疤撕开,斟酌了一二,他喟然道:“你所料不错,我那亡妻……”
当日在天罡殿内发生的种种,眼下又被方怀远悉数告知了昭衍,连同那段并不光彩的家事和方家在飞星盟惊变后的抉择应对,俱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碍于当时情势,又顾忌武林盟对江湖白道的影响,听雨阁决定息事宁人,以生花洞余孽报复为由粉饰体面,使方家得以安然保全,我为此欠下听雨阁莫大人情,此后不得不对他们侵蚀武林的爪牙睁只眼闭只眼,虽未投诚效力,却也受到了掣肘。”
顿了下,方怀远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根骨头,整个人都颓然下来,自嘲道:“我因私损公,愧为盟主,是武林的罪人。”
话音落下,石室里变得寂静无比,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昭衍嘴角那抹笑意,在方怀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终于消失不见了。
方咏雩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刺骨寒意,如有剑锋抵在喉前,一点点切开皮肉,慢慢放干他体内的鲜血,直至全身变得僵硬冰冷。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方怀远亦是心生悲恸,当即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恨我见死不救,尽可向我讨仇,但……”
“你只是明哲保身罢了。”
深吸一口气,悄然运转心法压下胸中几欲沸腾的火浪,昭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收敛了那股骇人锋芒,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散漫。
当年的薛泓碧也好,如今的昭衍也罢,他一贯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倘若易地而处,他未尝不会做出跟方怀远一样的选择,尽管在知道真相时,他的确生出了一股怨恨,疯狂叫嚣的杀意几乎要择人而噬,可他到底没有放任理智被戾气吞噬殆尽,不至于迁怒到方家满门。
方怀远堵死了白梨最后一条活路,间接害她陨落在落花山,而昭衍将方咏雩引上歧途,大挫方怀远的名声威望,使他的独子在明面上成了“死人”。
世间或许真有因果。
一刹那,昭衍竟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这一次,我们是当真两清了。”
昭衍抬手拭去笑出来的眼泪,对方怀远道:“盟主放心,我不会再报复方家,但是……如果哪日方家遭劫,我也不会施以援手。”
方怀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胸中高悬的大石缓缓落地,道:“若真有那一天,是我方某人报应到了。”
方咏雩想要对昭衍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呼吸微滞,一时间竟有些胆怯。
五年过去,昭衍变得面目全非,可刚才那一道眼神又将方咏雩打回了当初的义庄,他困在棺材里,薛泓碧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方咏雩死到临头时都不曾升起的惶恐不安,于此刻突然在心底滋生疯长。
石室里静默了一会儿,昭衍问道:“盟主打算如何安置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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