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子时快到了。”步寒英笑容苦涩,“那是破茧期的最后一天,她没时间再等待下去了。我一路追着她出城,终于把人从她手里抢下来,我伤势未愈,她也不在全盛时,谁也奈何不得对方……眼看着亥时要到了,她实在没了办法,求我放手。”
薛泓碧愣住了:“她自己向你袒露了身份?”
“她问我……是否还记得平康十二年那座小岛……这些年来死在她手里的人不知凡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步寒英放在膝上的手指颤了颤,“我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杀了她,可是……”
剑锋直指心口,老妪望着面前人冷若冰霜的脸庞,背后避无可避,终于不再做徒劳抵抗,反而往前踏了一步。
“寒英,我不嫌你瞎,你却要嫌我老吗?”
这声音沙哑苍老,与季繁霜清悦动听的嗓音截然不同,可步寒英认不出她的容颜声色,却认得出她的语气和眼神。
当年被他救出火场又反目成仇的姑射弟子,三年来海誓山盟的深情女子,如今杀人如麻的老乞婆……她们竟是同一个人。
那一瞬间,步寒英仅剩的天地似乎也黯淡无光了。
“我将那些皱纹一点点抚平,从眉眼间看出越来越多的相似……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她就站在我面前。”步寒英喃喃道,“她告诉我真相,求我放她这一次,只要她渡过了破茧期就能变回本来面目,我们会在一起,她会好好跟我过日子,我说什么她都答应。”
薛泓碧心里一跳,迟疑着道:“如果你让她改邪归正……”
步寒英沉默了,半晌没再说话。
时光仿佛流转回溯,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容颜枯朽的季繁霜站在自己面前,两人中间是那遭了无妄之灾昏死过去的男人,相隔不到五步的距离,像是隔开了天涯海角。
步寒英没有资格替死者和他们的亲朋原谅杀人凶手,可这个凶手是他未过门的妻,是他此生唯一深爱的女子,她会牵着自己越陌度阡,替自己细数星河流转。
几天前他还偷摸给她做玉簪,如今她站在这里,一字一顿地道:“人为了温饱,会猎杀飞禽走兽夺其皮肉,我也不过是为了活命,只是把那些畜牲换成人罢了,佛言天下众生皆平等,我杀人与人杀猪狗何异?”
顿了下,她放缓了语气,哀求道:“寒英,你放我这次,我发誓以后只杀那些罪大恶极之人,绝不殃及无辜。”
季繁霜害过很多人,却未曾害过步寒英,哪怕是在平康十二年的海船上,她本可以藏在舱室里,依旧为了救他推门而出。
步寒英能听得出,她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那不是很好吗?”薛泓碧听得心都提了起来,他毕竟十四岁,未曾视人命如草芥,也做不到将好人和坏人一视同仁,假如季繁霜真能信守承诺只杀恶人,这件事岂不是能够美满收场?
“在她履约之前,得先杀了那个无辜的好人。”步寒英摇了摇头,“何况,你不了解《玉茧真经》,当年离开鲛珠岛后,我打听了许多有关姑射门的事情,《玉茧真经》的境界越高,修炼者体内血毒积弊越深,犹如一株魔昙,吸取生命供养美丽,害人终害己,等季繁霜到了第八重境界,血毒就会开始反噬,她会每日遭受针刺经脉之苦,那种痛能让人生不如死,唯一缓解的办法就是血,直到把自己变成一个嗜血为生的怪物。”
自古以来,姑射门只有两位宗师问鼎巅峰,她们是鲜血浸润出的绝世美人,出尘仙姿下藏着的是白骨累累,最终一个被武林名宿围攻杀死,一个沦为疯癫自戕而亡。
薛泓碧顿时感到了毛骨悚然,先前以为《截天功》阴册已经足够阴狠歹毒,却没想到山外有山,《玉茧真经》才是真正的至毒至邪。
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步寒英抿了下嘴角,道:“与阴册不同,《玉茧真经》还有回头路可走,只要废去内功不再修炼,季繁霜就能变回常人不受破茧之苦,有知微的医术替她调养,可以救治废功后的内损,寿命如常并非难事,唯有容颜会比常人衰老更快。”
这看似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季繁霜不能接受。
既已成龙再不成虫,她虽然饱受破茧之苦,也知道《玉茧真经》的弊病何等厉害,可是姑射一门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走回头路的人。
季繁霜很清楚步寒英是怎样一个人,她做的孽,他哪怕用尽余生也会替她积福偿还,即便她变得又老又丑,他也会心甘情愿地陪她白头。
然而,季繁霜可以做他死生不渝的妻,却不甘做平庸无能的丑妇。
季繁霜恨极了傅渊渟,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当日在毒龙潭的心情。
她要倾国倾城的姿容,她要傲视群雄的武功,她要生杀予夺的手段,她要长春不老的未来……可是这些,注定了她不仅做不了好人,还要做满手血腥的恶人。
如她和傅渊渟这样的人,纵使有幸遇到了一生所爱,也不会为他们改变自己的欲求,结局最好莫过相忘于江湖。
于是,季繁霜笑了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泪流满面。
笑过之后,她对步寒英道:“我不嫁你了。”
话音未落,季繁霜竟如飞蛾扑火般撞向藏锋剑,步寒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仅此瞬间失手,她便抓住了那昏死的男人,拼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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