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讥讽也是试探,薛泓碧做好了吃教训的准备,孰料傅渊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笑眯眯地道:“不错,你可要记在心里,切勿重蹈覆辙。”
薛泓碧一时语塞,索性背过身去自顾自地洗浴,不再说话了。
沐浴更衣后,两人又在青楼用了暮食,赶在夕阳西落之前向鸨母此行,傅渊渟写了一首酸不拉几的曲子相赠,薛泓碧在旁听着都是些有伤风化之词,鸨母却如获至宝,最终两人在她的殷切叮嘱中扬长而去。
他们继续往西北走,却不再途经城镇,专走那些山林野道,薛泓碧一边被傅渊渟极尽找茬地指点武功,一面把自个儿当成了猴上蹿下跳,同飞禽走兽争道抢食,晚上还要以单薄肩膀担负起守夜重任,令他不得不怀疑傅渊渟在借机报复自己那句刺话,偏偏有父母的坟茔在前吊着,哪怕他在心里把傅渊渟骂了十八遍也得捏着鼻子装乖卖巧。
终于,十月廿二这日,他们来到了水云泽。
水云泽位于邳江左干支流下游,上面是条大河,下面有良田耕地,原本是个富庶的地方,可惜十年前大河决堤,洪水一路冲到这里,淹没田地冲垮村庄,将原本的湖泊汇成一川大泽,这里就荒废下来,直到近年河道疏浚才有了人口搬迁,水上人家种藕捕鱼,彼此相邻虽远却乐得清幽自在。
傅渊渟跟船家砍价半天,以低廉价格买下一条竹筏,带着薛泓碧划桨进了水云泽。
此时已经立冬,天气寒凉,水上芦苇莲叶也都枯败,薛泓碧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在傅渊渟的嘲笑声中运起那点稀薄内力御寒,不知不觉间船行深处,薛泓碧隐约听到一阵歌声,那声音并不轻灵悦耳,反而有些沙哑,唱得也断断续续,不知是嗓子不好还是记不住词。
僵冷的手脚已经开始回温,薛泓碧站了起来,发现傅渊渟已经停下划船,静静地望着那歌声来处。
浅水滩上,枯荷塘边,一株高大的水松树下,有一个女人坐在青石上唱歌,她穿得十分厚实,却还不时咳嗽两声,分明看模样不过三十来岁,头发已都白了,犹如古稀老人般枯槁无光,偏偏脸上挂着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配上那不成头尾的歌声和古怪的小动作,看起来有些疯傻。
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女人赤足挽袖踩在水里,满头乌发用一根木簪束成高髻,正拿着竹篓弯腰摸鱼,她凝神看了片刻,无需其他工具,忽地出手如电探入水中,转眼间就抓起一尾活鱼丢进篓里,连半枚鳞片都没伤着。
他们相隔十丈开外,那女人却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看来,正正与傅渊渟相对,如此距离本该看不清面目,可她不仅认出了人,还笑出了声。
“今儿早听见乌鸦叫,原是你要来。”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清晰地传了过来,仿佛人就凑在耳边低语,薛泓碧顿时一激灵,又听得水花声起,傅渊渟竟是弃了木桨,一掌打在后方,借掌力冲击水面,竹筏便如箭矢离弦,不多时已停在了水松树前。
坐在青石上的疯女人被吓了一跳,歌儿也不唱了,哇哇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摸鱼的女人便在水里洗了洗手,将鱼篓放在一边,转身回去哄,等到那疯女人破涕为笑,她才转过身来,先看了傅渊渟一眼,又将目光落在薛泓碧身上。
薛泓碧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长相普通的女人,不美艳也不丑陋,平凡得恰到好处,丢在人堆里准找不着。
“你来就来了,还带着个半大小孩。”
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伸手将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只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是风情万种,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容貌,在她举手抬足间忽然生动起来,仿佛木雕人有了活灵活现的美丽。
薛泓碧恍神了片刻,陡然生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他扭头看向傅渊渟,那惯于甜言蜜语的男人沉默了半晌,最终只露出一个苦笑:“好久不见,无瑕。”
喜欢浪淘沙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