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骑马进入金川门之际,仰望城头,恍若隔世。
自洪武十五年他来奔马皇后之丧后,已有十年没有回过京师了。此次又是因为大哥朱标薨逝,父皇召他进京,他才能借此机会,故地重游。作为一个天潢贵胄,大明藩王,只有家里办丧事,才能回趟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
但这次不同,悲中还带着希望,那个往昔遥不可及的太子之位,似乎正在向他招手,王府上下都面带笑容来给他送行,好像他此次进京是去办喜事,而不是办丧事,就连一向沉稳的道衍大师都说:“此番前去,大有可为,望殿下努力。”
若论文治武功,人心所向,太子之位非他莫属,然而他自己内心却有一丝隐隐不安,一切都是未定之数。父皇为政用兵向来都是出人意表,捉摸不透,这才是帝王之术。
那就让这一起都交给上天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怀着这样的心情,朱棣缓步登上了乾清宫的台阶。
向父皇请过安之后,朱棣偷眼观察了一下老父,大哥之死确是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整个人精气神大不如前,头发灰白,面色苍老,与寻常老头儿并无二致,哪里还是那个驱除鞑虏,恢复中原,叱咤风云,大杀四方的千古一帝呢。
朱元璋慢慢抬起头来,仔细看着眼前的儿子,虽不如三子晋王的美目修髯,但坚毅过之,狠辣过之,干练过之,象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但是他不能将帝位传给他,家国礼法不允许,父子亲情不允许,他内心对朱标的期许和愧疚更是不允许。
朱元璋眼中带着笑意,缓缓道:“老四回来了,一路辛苦。”
朱棣躬身答道:“不辛苦,倒是十年未见,父皇老了许多,还望保重身体啊。”这句话是他的真情流露。
朱元璋感叹道:“古人云:‘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十年树木,即可成材,人能不老吗?”
朱棣道:“愿父皇千秋万载,龙体康健。”
朱元璋摆摆手,道:“那是胡说,人焉能不死。不说朕了,说说你吧。自你就藩北平后,打了不少胜仗啊。我曾当着群臣的面夸你:‘肃清沙漠者,唯燕王也。’”
朱棣道:“那是父皇英明,上下一心,将士用命,儿臣岂敢贪天之功。”
朱元璋笑道:“你这一点很好,不贪功,得人心。就说那个生擒乃儿不花之事吧,干得漂亮。”
朱棣谦虚道:“皆是指挥使观童之力,他是乃儿不花的旧交,在我大军围困之下,观童劝降了乃儿不花。否则我军虽胜,必死伤惨重。故此战lùn_gōng,观童为第一。”
朱元璋懒懒道:“那个观童是个鞑子吧,难得如此忠心能干,朕把他调入京师,委以重任。”
此话一出,朱棣顿时心往下一沉,盖因观童为他心腹,又聪明能干,如将此人调入京师,不啻于将他釜底抽薪。看来此番入京,不但太子之位无望,还面临削藩之举。
朱棣面不改色,跪下叩头道:“多谢父皇抬举,儿臣在这里替观童拜谢陛下厚恩。”
朱元璋一抬手命他起来道:“这是乾清宫,不是外朝,你我父子不必拘礼。”
朱棣站了起来,凝神静气,听候父皇发话。这时他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父皇已经吹响了向他进攻的号角,他不能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付,一招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朱元璋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闲话家常的模样,道:“你大哥薨逝,太子之位虚悬,你看何人合适?”
朱棣恭敬道:“兄终弟及,自然是二哥最合适不过了。”
朱元璋摇摇头道:“他暴虐凶残,贪财好色,不是帝王之才。”
朱棣又道:“二哥不合适,那就是三哥了,他美目修髯,顾盼生辉,有帝王之相,最适宜太子之位。”
朱元璋哼了一声道:“徒有其表,不恤下人,胆小怯懦,不宜为主。”
朱棣又道:“再不然就是十七弟(宁王朱权),雄姿英发,年少有为。”
朱元璋道:“他年纪尚幼,心性未定,不可为主。”
朱棣苦笑了一下道:“那儿臣就不知何人当为太子了,请父皇明示。”
朱元璋紧盯着他道:“朕的四皇子武功赫赫,人心悦服,最宜承继大统。”
朱棣一听此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眼中涌出热泪道:“父皇明鉴,儿臣是庶出,虽为孝慈高皇后抚养长大,自知出身微贱,不敢有此奢望,能为亲王,镇守一方,永为屏藩,足慰平生。万望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明。”
朱棣知道,朱元璋发出的这一问,如同利剑,足以致命。当年青梅煮酒论英雄之时,曹操也向刘备发出了这样致命的一击:“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幸得天降惊雷,才救了刘备一命。此刻外面天朗气清,老天爷是不可能救他了,唯有自救。
朱元璋却步步紧逼道:“我儿何必自谦,朕多方问询朝里功臣勋戚,文武百官,皆以为你当太子最是恰当。”
朱棣霍然起身,作势向殿中盘龙金柱撞去,口称道:“若父皇再说此话,孩儿便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朱元璋抬眼示意一旁侍立的太监王德盛,王德盛急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朱棣,大哭道:“燕王殿下,陛下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再也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了,殿下你知道吗,你这是不孝,大大的不孝。”
他这一番话,说得殿中之人莫不暗暗垂泪,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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