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癸未,戌初。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京兆府衙。
光德坊东北隅即为京兆府公廨,相隔药王孙思邈的旧宅,便是慈悲寺。
公廨分为三部分,正殿作办公之用,左右偏殿分别储存案牍文书,各有分类,后殿即为京兆府监牢,地上的部分用作审讯看押,地下的部分则为密密麻麻的囚室。后殿再往北,则是围出来的一大片后园,其中零星散落着规模较小的独栋建筑,诸如退室、茅厕、伙房、景台之类,不一而足。
随着正殿中的水漏訇鸣,酉过戌至,最后逗留京兆府的吏员们纷纷拜别长官,三三两两地出府归家。
而此刻在后园内的伙房中,伙夫们已忙前忙后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赶在戌初时分将晚席的餐食备好,即刻遣人送往退室。
退室内,香薰缭绕,静雅怡人。两名中年人正相隔一席宽大案几而坐,两人皆服金紫。案几对侧杯盘酒器齐全,席桌上菜肴亦香气扑鼻。
若说新任的京兆尹王璠最爱的两样事物,一是高升,二便是酒宴,最好是满席珍羞的那种。
眼前这吃席虽为就地取材,命伙房一个时辰前赶出来的,但也足以让人流涎不止,大饱口福。
伙夫端上来最后一道菜,摆在居中位置:是一例“五生盘”,相传是按照中宗皇帝时韦巨源拜相后所进献的烧尾宴食单所做:用羊、猪、牛、熊、鹿五种动物的新鲜嫩肉,细切成脍,酥椒腌制后,再拼摆成上述五种动物形状的图案而成。
王璠笑眯眯地扬起铜爵,眼角的鱼尾纹变得更深了,他朗声道:“相公,见圣人!”
以清酒为圣人,以浊酒为贤人,这是士林里戏谑的说法。“同见!”对首的客人肃然拂袖,与王璠一齐将清酒一饮而尽。这坐在王璠对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宰辅,广平穆庆臣……
此次他们二人宴饮本是王璠为答谢穆庆臣举荐他做新任京兆尹的酬宴,王璠遣人送去请柬后,穆庆臣竟当即做了答复,约定今晚戌初同进哺食,王璠这才急命府衙伙房迅速筹备出来。
先前王璠可好好做了番调查,他听闻穆相公不喜游宴,崇朴俭素,因此特意备了这一小桌不那么奢靡的吃食,取材皆用西市坊间可买到的食材,酒也是西市所酿的“西市腔”,乃用西域法酿制的美酒,口感浓冽,唇齿留香。
酒过一寻,王璠举箸欣欣然道:“相公请!”
穆庆臣望着这在王璠看来朴素的吃食,竟一时不知如何下筷,便夹取了一块鹿脍,刚放入口中,尽管其中有酥椒调味,那腥味还是让穆庆臣脸色为之一变,只得囫囵吞下。
王璠见状一愣,鹿脍入口时穆庆臣的表情他看在眼里,这位新任宰相居然没有吃过五生盘,这是王璠绝没有料到的。他不由得有些紧张地放下木箸,赶忙拱手解释道:“相公,五生盘……”说着,王璠将一碟酱醋汁向穆庆臣的方向轻推了几许,“虽有酥椒,但不过是略除血腥,若消腥膻,还需蘸取醋汁以解。”
为免尴尬,王璠尽可能地收敛语气,他眼神不由得在穆庆臣脸上扫了扫,发现宰相似乎并未面有不悦,不禁放心了些。
穆庆臣温言致谢,又夹了一筷,这一次照王璠说的稍蘸酱醋汁,将肉脍的膻味洗去了后,风味口感果然不同。
王璠这才心里长舒一口气,在担任京兆尹之前,他担任吏部尚书,与彼时新任的尚书左丞穆庆臣本是同僚,但止步于点头之交罢了,谁曾想这位往日默默无闻的同僚竟于前日忽而一变,成了自己的上级、位极人臣的宰相,这让包括自己在内的不少人措手不及。甚至……王璠心忖着道,甚至听说靖安相公和奇章相公那边曾尝试阻止,竟也不成。
这是一个讯号,王璠心里断定,眼神不由自主地在穆庆臣的相印上瞥了瞥。这为人低调朴素的新任宰辅,定是未来的一颗新星,现在此人不仅举荐自己为京兆尹,又前来赴宴,此乃难得的拉拢之机,定要好好把握!
想到此,王璠又拿取酒勺,给穆庆臣舀满,他试探着想与穆庆臣拉近关系,便口称自己的字,言语中不无谄媚道:“穆相公新拜相次日,竟愿举荐鲁玉领京兆府,又与鲁玉同进哺食,着实令鲁玉受宠若惊啊!”
“何至于……”穆庆臣摆了摆手,笑了笑道:“鲁玉兄兢兢业业,忝职天官(吏部),百僚看在眼里,言重了。”
王璠脸上都乐开花了,并不是因为穆庆臣称赞自己担任吏部尚书时的政绩,而是听到宰相回称自己的字,又称自己为兄。这么明显的叙近表示,王璠当然不肯放过,连忙抖擞精神,借兴举起铜爵,敬起酒来。
两人之间陌生的气氛渐渐化开,穆庆臣与王璠闲聊的内容也由此而丰富起来,从朝堂政务到家务琐事,不一而足。
“对了,”穆庆臣忽而问起:“鲁玉兄在北边有没有熟人啊?”
“北边?”王璠看了穆庆臣一眼,继而意识到宰相说的是北司。王璠心里一惊,穆相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一时想不清楚,便有些谨慎地如实作答:“不曾有过……”
王璠交结甚广,南衙诸台省府寺他大体都有所来往,至少会保留点头之交,但唯独北司他至今还未曾有所打点,至于原因嘛……
“这些阍臣向来都玩自己的,唯有南衙有利可图时,他们才会出手……而鲁玉向前不过委职天官,正四品上……”
穆庆臣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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