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苞赐金还山后半年多——冬日一个下午,一乘绿呢官轿被抬进畅春园穷庐。张廷玉从捂得严严实实的轿中下来,对同轿进来的小小京师步军统领隆科多说道:
“跟我来!”
进了康熙寝宫,连降两级仅保留上书房行走的张廷玉,却似乎大权在握,命邢年、所有御医、太监、宫女一律退出宫外回避。
清了场子以后,他挑开帘子来到康熙榻前轻声说道:
“万岁,隆科多来了!”
“叫他进来。”
隆科多跪地膝行进去,呼过万岁,请过安,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和衣半卧在迎枕上的康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又灰又暗,还在不停地咳嗽。
康熙也不赐“平身”,猛咳一阵后,对张廷玉道:
“读给他听吧!”
“扎!”张廷玉从康熙枕边一个金皮小匣中,取出两份诏书展开在手,一字一顿念道:
“查隆科多党附皇阿哥,乱政害民,着即赐死!钦此!”
隆科多当即吓得瘫软在地,想不到密召进宫,竟为了赐死!亏得他是行伍出身,出了身冷汗,平静下来,半晌方叩头谢恩道:
“奴才知罪……领旨……谢恩……”
“怎么样?”康熙冷涩地问,“有无可辨之处?”
“佟氏外戚,久沐君恩。”隆科多涕泪交流哭诉道,“十数年来多有依附八阿哥的,万岁圣心明察。奴才因自幼失怙,性情刚烈,开罪本族,不能见容于族主佟国维……皇上西征葛尔丹,奴才身负皇上逃出科布多,受特简游击之职,因顶了临阵脱逃的佟国维之子……就因为这一点奴才,奴才屡受佟国维排挤……”
隆科多越说越伤心,已不能自己。康熙想起了那段往事,两行老泪无声地泌了出来,那次要不是隆科多拼死护驾,他早就去见顺治爷了。就因为这一段情,就为二十多年对隆科多的砺练,现在他要把唯一的希望交付他了。
“这朕都知道,”康熙转换笑脸说,“这份诏书希望用不着,由张廷玉拿着。衡臣,你再宣读另一份诏书!”
张廷玉默默点头,接着念道:
“着隆科多进正一品、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大臣,仍兼领京师步军统领之职。钦此!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初三日。钦此!”
“啊!”隆科多一惊一乍,“万岁……这?”
康熙在张廷玉搀扶下坐了起来,干咳一阵,说道:
“生死忧乐,朕都给了你。朕之所以选你为托孤之臣,也是万不得已。你若谨遵遗命,前一封诏书作罢;你若奉职无状,违背遗诏,新君登基之日,就是你的死期!张廷玉也是一样,这样的遗诏,他也有两份!”
“万岁爷……”隆科多俯身在地,泣不成声,“让奴才替您去吧……”
“生死在天,哪有替代之说?”康熙招了招手,“来,你们两个都过来。”他摸摸索索,从枕下摸出两片金光闪闪的小金钥匙,递给张廷玉、隆科多每人一片道,“这是藏在‘正大光明’匾后的小金匮的钥匙,只有两片同时插进锁眼,方能开启藏传位遗诏的金匮。钥匙虽小,里面却是藏着大清江山啊!”
张廷玉、隆科多接过金钥匙,一齐跪下叩首道:
“万岁放心!江山一统万年清,错不了!”
康熙大概蓦然想起胤禵敬献的陨石,一阵疯狂的狞笑,又一阵轰天动地的猛咳,突然栽倒在软榻上……
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甲午,除了已被幽禁宗人府的胤褆、胤礽、胤祥三个皇阿哥,和已矫旨去宗人府搭救胤祥出狱的胤祯,其他成年的皇阿哥全都坐在畅春园韵松轩,等待病中的皇阿玛的召见。
张廷玉走了进来,阿哥们忙站立起来,胤祉上前问:
“张相,有旨么?”
“皇上今儿似乎略好些,想见见你们。”张廷玉道,“你们请进吧!”
几擒几纵的胤禩,边走边激动得脸色发白发青。这个一心想继承皇位的“八贤王”,外头一切预备停当:丰台驻军三万人厉兵秣马,只等一声令下,即可前来包围畅春园。隆科多那边虽然没有应承策应,但已保证京畿九城不出一兵。单凭武丹几千绿营兵,决计无法抗衡。园外能左右局势的只有一个胤祯,一旦丰台兵到,立即擒拿老四……万事诸备,只等父皇……无论有诏无诏,遗诏传谁,那都成一纸空文!
张廷玉在前面引路,进入穷庐寝宫。斯时,康熙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咳,张廷玉、李德全和邢年,立即扑上去替他轻轻捶着。张廷玉边捶边说:
“主子,三阿哥领着诸位爷给您请安来了……”
皇子们已经跪在榻前,胤祉领头叩首道:
“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用目光扫视一眼十几个儿子,气息奄奄地问张廷玉:
“老……老十四,没接到旨?”
张廷玉低声回答:“十四爷昨天刚回京城,待会儿能到吧。”
“那,那……”康熙翻了个身,仰脸朝天吩咐,“那你就宣读遗诏吧!”
张廷玉答应一声,从金皮匣里取出厚厚的旨本,向康熙一躬身,清了清嗓子,面对众皇子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一代令主……”
众阿哥全都听得一头雾水,这遗诏竟似一部《论语》,旁征博引,之乎也者,无头无尾。胤禩心知困守愁城,消息传不出去,中了老爷子奸计。回头看胤禟、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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