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议是部议,”因为有了皇上的明旨,张廷玉胸有成竹地说道,“万岁还没说话嘛。西宁寒苦,你这身子骨不宜去了……”
“不去了?”
“你还想去吗?”
“想倒是不想。可是——”
“你呀!”张廷玉哭笑不得地,“如此清廉,却不会做官。记得你是二甲胪传进士,由翰林院外任分湖盐道,触了盐枭霉头,降为凤阳知府,再黜济源县令,如今连县令都做不成,一身布衣,还要去西宁。”
“中堂觉得可笑,臣下却觉得可悲!”陆陇其言在意外地说,“得罪了盐枭,道台做不成;没钱送藩台,知府做不成;放走孝子,知县做不成,岂不可悲?”
“你过于清高,犯了读书人的通病。有些事,得变通变通嘛。”
“变通?”陆陇其不以为然抗声道,“王法大于天,还能怎么变通?”
“所谓变通,不是要你贪赃枉法。”张廷玉缓缓开导说,“比如孝子一案,你何必私自放他出狱?天下县令都学你,不乱套了?于成龙也为这种事受过惩处,你何必重蹈覆辙?孝子欠债不还,依律流放一千里,你同情他,拿到县衙,枷号三个月,不就完事?再说,你是父母官,找原告疏通一下,撤诉也可。犯得着你把自己也搭进去?当官嘛,既要刚,又要柔;既要圆,又要方;既要惟上,又要惟下,你把‘忠君爱民’四个字吃透了,就无往不胜,你的官定会越做越大。”
陆陇其虽然觉得这位宰相圆通得可爱,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流配千里与枷号三月是可以代换之刑,自己熟读律典,又是老官,怎么就没想到呢?不由钦佩地看了张廷玉一眼,肃然说道:
“中堂说得在理,但为官之道罪臣不敢苟同。”
张廷玉觉得这老家伙迂腐得可爱,耿直得不近人情,竟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个人呐,”康熙摇着一把洒金描画纸扇,从后舱走了出来。他一直闭着眼睛在听二人说话,越听越觉得陆陇其清廉可表,耿直可嘉,便出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人物。陆陇其一见皇上,立即跪伏下去请安。康熙将纸扇一收,指着陆陇其道:
“清正贤良之臣,得有明哲自全之道!你有报国之志却无圆通之慧。命且不保,怎样效忠朝廷?李沁处唐室将倾之际,匡庸主于危难之中,这叫忠且慧。逢龙、比干,一味愚忠,自己千古留名,置君王于不义,何为好?看看朕跟前的张廷玉,你就明白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得陆陇其无地自容,自己饱读圣贤之书,却在官场屡栽跟斗。他是眼前“小宰相”之父“老宰相”张英同科进士,人家两代宰相都熬出来了,自己却一头栽到了布衣,能说“忠且慧”?他正在低头沉思,点头说“是”,康熙却叹息一声道:“你跪安吧,趁着罢官无事,将息些日子也好。朕随后还有旨意。”
御船启锚,夜色深沉。张廷玉回到官舰,望着潺潺流水,还在思考康熙那一席“忠且慧”的为官之言。所谓“官”,光看字义就知道,“宀”下的“臣”,皇帝是家天下,在皇帝手下为臣,这就是官。你不惟上,忠于他,他能让你做官吗?皇帝这个“家”,靠庶民百姓支撑,不惟下,体民爱民,民众造反,你这个官也当不长。唯“自保”一说,原也朦朦胧胧有此一念,不料从康熙口中说出,比自己所思所想更深刻,清晰而透彻,受益非浅。
当夜无话。
翌日,天蒙蒙亮康熙就起了床,踱出舱外眺望,却见不远处黑压压一片屋舍,隐隐传来河水奔腾呼啸之声。回顾刘铁成道:
“前头到了落马湖镇?”
在此发迹的刘铁成回说:
“是,前头就是落马湖。万岁爷听到河啸了吧,这时夏汛正旺,雷霆滚滚,声达五里之外。要不是靳辅公生前开了中河,咱又得在此耽搁了。”
“停船!朕要沿堤走走。你传旨张廷玉,还有你,都换了便服跟着。”康熙说罢,兀自进舱去了。
一会儿,踏着板桥走上岸来的三人:年近六十的康熙一身青单袍缠腰带,张廷玉着宝蓝长袍,刘铁成是长随打扮。素来对微服颇有微辞的张廷玉,摇头笑道:“说是赶考举人,年龄偏大,还往南走;说是做生意的,又没点市刽气。哪来这一对主仆?”
“怪话!”康熙也笑了,“你老实跟着走行了。”
一边说一边走,不觉来到小镇。四面八方的农夫、渔民、挑夫、贩卒,肩挑手提着鹅、鸭、肉、蛋、鱼、菜等农产品,结伴而来,一路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久处宫帏的康熙,被皇子们争权夺位弄得头晕脑胀,一踏上乡村湿漉漉的土地,接触憨厚朴实的乡民,耳目为之一新。镇头有一小坡,一老汉正推米上坡,康熙手搭在小车上,边帮着使劲,边同老汉聊天:
“老哥,粜米去呀?”
“啊?啊……”
刘铁成一看皇上帮着推车,立即上去轻轻松松拉着车往上走。康熙甩手跟着,继续问:
“这米多少钱一斗?”
老汉轻松了,手张着耳回答:
“陈米三钱,新米五钱一斗。老板,你想买米?”他回头看了看康熙。
康熙没吱声,却瞅着张廷玉。张廷玉心里一沉,河督上报户部,米价都在八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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