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宜傻愣愣地看着他,他说什么?
他妒忌那只杯子干什么?
或许是甜酒的魔力,或许是室内灯光的原因,或许是窗外那个沉睡的巴黎蛊惑了她,反正,她居然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越来越——温柔?
她不太确定,因为他已经离她很近了,近得她的眼睛无法调出一个合适的焦距。
“佳宜,”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呢喃似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这么温柔。
他离她更近了,近得令她闭上了眼睛,因为他那双放大的眼睛令她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温暖的感觉包容起她,她只挣扎了一下,碰倒了搁在地毯旁的冰桶,她听到碎冰块洒了一地,还有酒泼在地板上汩汩的声音。
“酒泼了。”她说。
“让它泼吧。”他答。
顾未生离她越发的靠近,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衣角,她呼吸急促,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闪过姐姐的模样,又闪过易泽成。
她的心猛地坠了坠,随即睁开眼睛,别过头去。
顾未生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随即轻声笑了笑,“不急,慢慢来。”
佳宜看着顾未生,心里有些不安,便扯开话题:“想不到,巴黎的月亮也这么迷人啊。”
顾未生顺着佳宜的方向看去,霓虹闪亮,街灯如珠,森林一样参差的高楼间夹着一轮月亮,模糊而朦胧,仿佛大理石上一团晕纹,并不清晰,可是深入肌理。
她呢喃一般低语:“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
他自幼在国外长大,也知道这是张爱玲的一句话。
眼前的她和以往完全不一样,她自诩自私连心都黑的,却不想,她还会读张爱玲。
他长年在国外,见到的华裔女子大多连国语都已经不会讲了,难得她这样有故国的精致与娴雅。
她说:“国内污染太重,再过几年,只怕连月亮都看不清。”
他忽然说:“有一个地方可以看清。”
就在下一个路口,突兀将汽车掉转了方向,并没有对她再说什么,她心里隐约猜到了一点,果然,他将车一路开出城市外,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山脚。
山道上的车并不多,两匝路灯一盏接一盏跳过窗外,仿佛一颗颗寂寞的流星。
许久才看到对面两道灯柱,又长又直,是对面驶来汽车的大灯,不过流光一转,瞬间已经交错,迅速被甩到了后头。
无数的光与影飞快地被抛到了身后,又有更多的光幢幢地迎上来,车子像在迷离的雾气中穿越,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顺着山路,一直往上驶去。
其实根本没有雾,路两侧都是树,枝枝蔓蔓的影子映在车前窗玻璃上,像是冬日里薄而脆的冰。
还记得小时候读寄宿学校的时候,早晨起来宿舍玻璃窗外会有晶莹的霜花,那样美,可是不持久。
她亦不愿往深处想,只是任由他将车往前开去。
到了山顶,他才缓缓将车熄火停下来。
她推开门下车,夜凉如水,路旁草丛里有唧唧的虫声,风像是无数细微的手,浩浩地穿过衣襟直扑入怀。
山下的城市是一片灯的珠海,像是打翻了万斛明珠,累累垂垂,堆砌出晶莹剔透的红尘深处。
抬头果然能看到月亮,被底下那片浩如烟海的灯火衬着,月亮仿佛更小,更远。
那月色是青灰色的,照在人的身上,仿佛是一层薄脆的纱,稍一摩挲就会沙沙作响。
但那响声也是悦耳的,会叫人想起象牙白的塔夫绸,缀着摩洛哥玻璃纱,长裙曳过草地,是那样的窸窣有声。
她不声不响,走到路阶上坐下来,双肘支在膝盖上,仿佛小孩子郑重其事地在想心事。
他也走到她身边坐下,隔得并不近,可是也不远,像小孩子排排坐过家家。
他不说话,她于是也不说话,两个人坐着静静看月亮,远远的,小小的,明亮的一团白。
不知道它曾经照见过多少人的人生,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它其实亦是知道的吧,可是看得太多离合悲欢,所以终于硬起来,脆起来,光也是薄薄的,冷冷的,不带一丝怜悯。
风大起来,吹在人身上有点凉意,顾未生也觉得了,脱了外套替她披在肩上,手落下时迟疑了一下,仿佛想握住什么,但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他的外套有他的气息,干净的剃须水与沐浴露的味道,她将下巴缩进衣领里去,挺括的西服领子,令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寄居的小蟹,壳里是安稳的,妥帖的,而外头波澜壮阔的海洋,太广袤太无垠,反让人生了怯意。
“佳宜。”
他终于唤她的名字,她极快地转过脸来,连她自己都疑惑,其实自己是在等着的吧,一直在等着的吧,等着这一声。
顾未生没有问,然而她自己说出来:“姐姐吃了很多苦,如果可以,我希望当初我母亲没有生下我,或许这样,姐姐也不会这么早走了,这样的话,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声音极轻,却有淡淡的悲哀,“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逼不得已的。这大概就是生活,我们总要学着去妥协。”
佳宜不由得轻声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不做医生了,可以去做老师,或者心里医生,看你说大道理的时候,一套接着一套的。”
“做老师?嗯,这样也不错,古有周树人弃医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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