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让小六儿将灯提高些,将冯公公的脸色照得更加分明,又循例把了脉。
冯公公没有拒绝,只是他脸上露出讽刺的冷笑,把头不屑地扭到了一边儿去。
林慧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冯公公的手腕上凉冰冰滑腻腻的,都是适才咳出来的冷汗,摸起来极其不舒服。
沉默了一小会,林慧说了一句话:“这病已经治不好了。”
神医不是神仙。这种病入膏肓的情形,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法子了。
屋里的几人都没有出声。冯公公病了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了,大家都知道已渐入不治,勉强还存着一两分指望罢了。
冯公公倒抬起眼来,看了林慧一眼,冷冷道:“你个小娃娃,说话倒爽快。我还有多少日子?”
“多则两三个月,快的话也许这个月底都未必能熬过去。”林慧对这个老太监实在谈不上好感,直言道:“您老若是有什么未了之事,赶紧安置安置就是。”
太监没儿女,这位又是在宫里头终老,估计也没什么可“了”的,不过林慧还是尽职提醒了一句。
不想冯公公听了却忽然双目圆睁,怒冲冲拿着床头的茶盅,猛地向林慧掷来!
只可惜刚出手的一刻,胸中一痛,一阵咳嗽不期而至,这本来就不大的力气自然更加使不出来,茶盅只飞出两尺远,落在床榻尾部。甚至都没能摔碎,只是盖子和茶盅分开滚向两边儿,里头的茶水弄湿了被子。
“未了之事?!哼!”冯公公大咳了一阵之后,终于又缓了过来:“庄正山就等着这一天呢!他让你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过来,就以为能套出我的话来?!滚!”
林慧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冯公公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就没必要越描越黑了。她转过身准备“滚”了。
不想冯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却先“滚”了过来。这小太监在床边就跪了下来,手脚并用,飞快地爬到了林慧脚下:“这位大夫,就算治不好。也给我们公公开点儿药吧!”
林慧冷不防给他扯住了袍角。一时竟走不脱了。
“公公已经好些日子没能睡个安稳觉了,一夜一夜地咳嗽!所以性子不好,大夫您不要放在心上。还请给开些安眠的药吧!”这小太监大概被无法安睡的冯公公折磨得不轻,一心只希望冯公公能好好睡觉。居然要求开的不是止咳药。而是安眠药。
冯公公却丝毫不领那小太监的情。顺手又扔了个枕头过来:“你个软骨头,去求他干嘛!滚起来,回来!”
那小太监丝毫不理会。只管扯着林慧哀求。
于是,被子也告别了床榻,被扔在了床下――这件太大,实在扔不远。
这回小太监有点儿慌了,忙忙地爬起身来,捡起被子来要给冯公公盖好。
本来就病得不行了,再着了凉,就更麻烦了。
林慧已经看清,冯公公的双腿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看起来极其干瘦,显然肌肉早已萎缩,应该是不良于行多年了。
冯公公见林慧盯着他的腿,冷笑道:“看什么看,不就是庄正山干的好事儿么?他变着花样儿地折磨了我多少年!玩废了我的腿,才终于死了心。不!不是死了心,是死了硬来这条心。你还是赶紧滚吧,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根本不够庄正山玩儿的,给人家当枪使了,说不定还美滋滋呢。”
林慧并没走,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当枪使。事实上,她渐渐觉得面前这个临近生命终点的老太监相当的可怜。
一个人从小被阉割,在宫廷中活了好几十年,历任两个皇帝。估计他当年应该是个重要的太监,不然不会被留下来。可是,作为太监,即使在所谓辉煌的时候,恐怕也是如履薄冰的吧。毕竟太监是皇家的家奴,生死荣辱只在皇帝一念之间。
改朝换代,对这位冯公公更是灾难的开始,如今终于熬到油尽灯枯,只怕也不见得能轻轻松松地离去。
林慧默然了一会儿,问那小太监:“冯公公平日里抽水烟么?”
小太监眨了眨眼:“前两年还抽,只是后来咳嗽得厉害,兼且整日里头痛腿痛腰痛脖颈痛,也就没心思抽了。”
林慧点点头,心知这些都是应有的症状,便让那小太监将抽水烟的东西都找出来。
小太监懵懵懂懂地去了。
小六儿心下自然奇怪,人都咳嗽成这样了,还抽烟?那不得咳得更加厉害些?不过作为一名伶俐的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小太监,他得体地闭上了嘴,假装啥也没听见。
东西拿过来了,林慧还是将小太监们赶了出去。她静静地坐在了冯公公旁边,用油灯旁边的签子将灯挑亮了些。
这个老太监已经病骨支离没什么力气了,只有两眼还带着嘲讽看着自己。
虽然如此,任何人都有尊严。做为一名医者,林慧只能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能舒服些,感到少许尊严。
冯公公看着坐在一旁举止不疾不速的林慧,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先朝皇帝的敏贵人,当时自己就被拨在敏贵人的宫中服侍。这位敏贵人那时就是这样的做派,稳重大方,待人非常和气。那阵子大概是自己在宫里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
后来,敏贵人怀了小皇子,皇上也经常过来探望,自己被皇上看中要了去。再后来,去了御书房;再后来,当上了掌印太监……再后来……冯公公沉沉睡去,他感到,自己沉入了某种奇异之处,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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