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万想不到话头会转到自己身上,真不知这个刘奇蟾在山上花了多少银子,连流言也全都打听了来。板起脸孔道:“咱们这是在说你的事,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刘奇蟾道:“师妹那样说,是想叫我也发心修道,我便戒酒戒肉,一心修习。苦苦硬扛了快六个月,到底还是没能扛住,又掉头跑下山,大吃大喝了一顿。小子,江山易该,本性难移,这就话就是特为替我说的。我回到山上,在山门前站了半夜,终究无脸再去见师父师妹,只好转脸下山去了。小子,我到底还是装了孬。”
楚青流道:“前辈,你吃那顿酒肉时,心头若是真的快活,只要你不是为了要离开你师妹,故意去吃酒吃肉,就不算是装孬。你这辈子,就是该吃酒吃肉,就是不该娶老婆。”
刘奇蟾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俗透了的人,此生与仙道算是无缘了,这一去,就得去那俗透了的地方。天下最最俗烂的地方,莫过于东京汴梁,我就去了汴梁。这六十年来,我未曾走出汴梁城五十里,全都在那地方打转悠。”
“京城里头,家中藏了昧心钱的人家那是多到数不过来,我就去拿来使用,替他们消灾去孽。我也不搞劫富济贫那一套,我就是自己吃,自己喝,自己玩。你还别那样看我,我还真没嫖过院。我也不是没到勾栏里去过,打打茶围听听清曲,这些事我也干过,却真的没有花钱嫖过。我刘奇蟾当年,就算想从宫里头拐带个娘娘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才不会那样没出息,花钱去嫖。”
楚青流道:“我信。”
刘奇蟾道:“如此玩了十年,三十岁那年,我突然悟性大发,此前看过的道经,全都在我心里头活过来了。不单是道经,就是佛家的那几本书,我也弄懂了七七八八。不瞒你小子说,那些秃驴牛鼻子,在你道爷我眼里,全都是些骗饭吃的奸徒滑棍而已。”
“倒是我,腰里不缺金子银子,心里反倒没有一丝一毫金银的影子,近三十年来,我很少能想到银钱上头去。手一伸,衣袋里就有银子用,你再去琢磨银子的事,你不是傻了么?银子在我手里,真的就成了砖头瓦块。”
刘奇蟾此时已喝了有四成酒,伸筷子在桌上那个炖锅里抄了两抄,说道:“你看,只顾跟你说话,这个虾子金龟可就耽搁了,火候已过,不好再吃的了。”叫过跑堂的来,说道:“这炉子不错,你照样再给来一份。”
楚青流摇摇头,显然不很赞同。
刘奇蟾道:“这道菜若是不换上一道新的,我这心里就会留有印痕,就得分神去扫除这些痕迹。花钱换过了,事情也就过去了,我也就不用再去想它了。用去不多几两银子,就能让心里头不存事,这不是很值得么?”
楚青流道:“你未能娶无视观主为妻,心里这道印痕不单大,而且深,终于放不下这事。你再到衡山来,就是要清去这道印痕。我说得对么?”自觉这话已说得很重。
刘奇蟾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又嫩了不是?金银能干成许许多多事,偏就是管不了这个情字。这个情关,我也早已勘破。怎样勘破的,你听我细说,与金子银子全都无关。”
“在汴梁,没事的时候,我每日就去看人家夫妻吵架,遇不到吵架的,我就拿出钱来,雇人从中挑拨,务必要让他们吵起来。看的多了,你就会觉得,这个所谓情字,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世上最最虚假的,就是这个夫妻之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说的就是这个。”
楚青流道:“世上最虚假的,为何不是父母兄弟之情,不是朋友之情?反而是夫妻之情?难不成夫妻连朋友都还不如么?”
刘奇蟾道:“你这个疑问,我肯定能说得明白,却不愿跟你多说。我跟你说了,你这辈子要是不再娶妻,我岂不是造孽不小?所以,我是不能说的。”
见楚青流不说话,刘奇蟾说道:“这看人家夫妻吵架灭除旧情的法子,跟释迦摩尼佛那个白骨禅观已有得一拼。他那个法子,叫人硬去把美女红颜全都当成是枯骨脓血,全然说不上是巧妙,实在是蠢得很。我这个法子却能告诉你,所谓夫妻恩爱,不过是男的骗女的,女的骗男的。一旦骗到了手,男的就要嫌女的不够美貌,女的就要嫌男的不单不够美貌,还不够有钱有本领,两人心里全都恨得牙根痒痒,还要硬起头皮凑合着过下去。释迦摩尼这个神棍呢,刚刚跟人讲了一点点道理,就要装神弄鬼,哪里比得上我老刘,全用大白话说法。”
“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子,我刘奇蟾算是开创出了一条全新大道,可以借由俗烂打通道法。我此番离京,自然是为了要回衡山再看看,却也是要借机弘扬我的道法武技。”
那道重做的虾汁金龟刚好上桌,刘奇蟾吃了一块裙边,连喝两口汤汁,快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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