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思这次在天津车站看到的那人正是李克定,原来寒假一到,李克定便按照父亲的吩咐,来到天津,在舅父唐贤家里住了些时日,跟着学习生意上的事情。邻近春节,正好小姨唐洁从日本归来要去北京,李克定便来此送她们一家从天津乘火车,恰在车站被柳之思匆匆看见。送走小姨唐洁,李克定拜别舅父唐贤,这才回到河间。
预期之中的事情来临,人往往只是满意,但超过预期的事情突然降临,人便会有惊喜。
李克定的突然归家就是这样,给母亲唐贞着实带来一番惊喜。她原以为儿子还有两天才能回来,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真是大快人心,便抱怨丈夫和儿子合伙瞒着她,拉着儿子看了又看说:“又结实了些。”
李克定就问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唐贞告诉他:“你父亲刚刚去了文庙,申州那边有人过来,请你父亲过去,顺便也想问问你师父,关于年后你是否要回北京上学,听听他的意见。”
李克定想起陆宛年后肯定要回北京,自己上学岂能耽误,就说:“母亲不必顾虑,上学是大事,我一定要按时回去。”
唐贞怕儿子年轻,不知轻重,给他解释:“我听说各地都在计划倒袁,北京恐怕会乱的,你上学何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你和克静还很年轻,以后想读书,还不是有大把时间。”
李克定知道母亲不愿他和克静犯险,但他认为事态不至于发展到那么严重的程度,也想知道师父普云的看法,便对母亲唐贞说:“干脆我也去文庙吧,亲耳听听师父怎么说,也跟着长长见识。”说完向母亲告辞,来在文庙。
普云的住处在河间文庙的居仁堂,李克定刚走到堂前,正传来师父诵诗的声音,于是停住脚步,站在堂前聆听:
劳劳车马未离鞍,
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
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
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
诸君莫作等闲看。
普云吟诵的是李鸿章的《临终诗》,听那声音忽而高昂,忽而低沉,忽而激荡,忽而似泉水呜咽,忽而如长刀劈风,忽而似大河奔流,引动李克定的情绪也随之起伏。连诵三遍之后,一声熟悉的长长叹息传来,李克定知道师父已经吟诵完毕,向着里面说:“师父,弟子回来了。”
“克定来了,快进来吧。”普云听到李克定的声音,忙让他进来。
普云已年近六旬,面貌清癯,长须飘飘,着一身黑色长衫,正手拿毛笔,站在书案旁,自有一副稳如泰山的气势。
李克定先向师父和父亲行了礼,望了望案几,见上面一幅字还未撤去,笑着问:”师父好有雅兴,这是在临谁的帖?”
“哪里是在临帖,方才突然想起了李中堂的,有些感慨,胡乱涂上几笔,无非是消遣而已。”普云笑对李伯南和李克定夫子说。
“先生谦虚了。”李伯南叫李克定也过来看那幅字,又说,“我素来仰慕先生的书法,于当今之世,可谓出类拔萃。”
李克定走到近前,闻墨香犹在,见墨迹未干,显然是普云刚刚写完,就说:“我看师父这字,依稀有悲愤之情。”
普云高声诵了一句:“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此时,屋外风声呼啸,对面房屋的雪被风吹落,或洒落在窗台,或飘零在地上,日影偏西,照进东厢来,天色也比刚才明亮了。
李伯南看天色有变,遂生感慨:“伤国步,吊民残。眼下的局势,和这雪后的晴天,却是大相径庭,没有一点清新景色,更象是乌云堆集,大雪将落的前兆。”
普云轻轻摇了摇头,让他父子落座,自己也坐下来,让茶后说:“即便乌云堆集,再来一场大雪,也不可怕。至于局势,你们大可放心,当初清廷逊位,开了和平“改朝换代”的先例,想来袁世凯也会象清庭一样,不会大打出手,而是在一片讨伐声中选择退位。”
二十多年来,普云先生临事总能站的高,看的远,让李伯南最是信服,遂心中石头落地,轻松的说:“如此最好,人祸大于天灾,我算是怕了。依先生看,若袁世凯退位,结局会有其他变化吗?”
提到结局,普云又想起了诸多往事。自从来到文庙,远离旋涡中心,本该清静恬淡,可这十几年来,总是心有不甘,思潮从未真正平复过。面临当下的时局,他再次念起了戊戌变法之时,光绪的帝党和慈禧的后党相争,最后康梁远遁,六君子喋血,帝党以彻底的失败而匆匆收场。从此大清朝廷犹如一叶孤舟,行驶在茫茫碧海之上,一任风雨飘摇。驾船的和乘船的都毫无方向和目标,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能得过且过,享受船上的最后时光,再无人为前途谋划,或者说根本无法谋划。及至后来,连“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也寥寥无几。大清朝的船,在航行了两百六十八年后,终于没有逃过灭亡的结局,沉没在历史的浩渺烟波之中。继而民国建立,共-和开启,袁世凯做了大总统,虽然各方势力交错,但毫无疑问的是,帝制被人们从心里抛弃了。但一个月前,袁世凯却贸然称帝,于是朝野哗然,反对者遍布四方。蔡锷早已通电全国,起兵讨袁,护国战争在云南四川相继爆发。
想到此处,普云又回到现实的谈话之中,很平静地对李伯南父子说:“依我看来,结局必是恢复过去,一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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