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并非人人都向往革命。
有的人向往的是革命造出的混乱,却不是革命。
有的人既向往革命,也向往革命的混乱。
还有的人是想藉革命的由头,改了或为民或为匪的旧身份,于改朝换代的革命中自我腾达,直上青云,做新朝的功臣。
霞姑于革命前夜就知道了西二路司令李双印李二爷的坏心思:这李二爷在自己那忠义堂改做的司令部里,公开对手下弟兄说:起事成与不成,都与咱无关,咱要的就是那份乱,趁乱洗他娘的几条街。且还定了洗街的计划:若是攻破老北门,便先洗皇恩大道,再洗绸布街。若是破了西城门,就洗汉府街,再绑些“闺香阁”里的*走。
李二爷手下的副司令任大全原不是匪,却是匪们改了民军之后,才带着一帮人前来效力的,就把起事看得很重。听了李二爷这话,任大全便劝,说是天下无道,你们弟兄才替天行道;而倘或起事成功,新洪光复,天下有了道,大家就得改了,非但不能洗城,还得力城中民众做主。
李二爷清楚任大全的身份,当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
任大全却不放心,三路民军总集结那夜,还是把李二爷说过的话又说给了霞姑听。
霞姑听罢便道:“大全兄弟,你说得对,我们当初占山为匪哪一个不是被官府逼的?姑奶奶我若不是被人冤了,哪会十八岁上山做这营生?这营生可是好做的么?今日,咱打着革命党的十八星铁血旗,要推倒无道的满清,就是为个天下太平,哪能再殃民害民呢?”
任大全说:“姑奶奶既也如此想,那就得把这意思再和李二爷讲讲,李二爷不服别个,只服你。”
霞姑道:“李二爷服我倒是不错,可只我一人也不行,还得加上个白天河,白天河救过李二爷的命,虎下脸说他几句,他总得听。”
任大全说:“也好,就你们俩去和李二爷说吧!反正咋着都得事先说死了,别等李二爷真洗了城,弄得大家都说不清楚,也把大家的好前程毁了……”
不料,霞姑和西三路军司令白天河一说,白天河却另有主张。
白天河的主张是:起事能成,就不洗城;万一情况不好,起事成不了,就顺手洗一把,让弟兄们都发点小财,也算没白准备这一场。
这话说得虽然不无道理,霞姑却万万不敢答应,霞姑知道,这话事先只要一说出口,李二爷非把城给洗了不可,起事就是能成,也得让李二爷给闹败了。
李二爷是有名的魔王,从哪儿回来都不兴空手的。再者说,他心里也不服省城革命党人黄胡子,参加起事的最初动因本就是一个抢字。
因此,霞姑左思右想,终没敢伙着白天河和李二爷谈,只在三路人马全到齐之后,和三路的大小头目们说了一下自己当初和共进会黄胡子的约定,要大家别坏了革命党反清匡汉的好名声。
为了唬住铜山过来的两路弟兄,霞姑还把投奔革命不到三个钟头的边义夫推到众弟兄面前,硬把边义夫指作黄胡子派来的革命党,且当场委边义夫当了三路人马的总联络。
李二爷和白天河知道边义夫的根底,就看着边义夫笑,却不点破他那冒牌革命党的身份。
边义夫起先有些窘,后也就坦然了,真就端出一副革命党的架子,对弟兄们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要大家一切听从霞姑和李二爷、白天河的调遣。
午夜,一切准备妥当,连素常不大出山的八门土炮都支到了大车上,西三路民军近两千号人马就要打着火把向新洪进发了。
霞姑仍是放心不下,又对李二爷和白天河说要对全体弟兄训话。
白天河倒没说啥,李二爷却不耐烦了,说:“我的姑奶奶哟,你也真是的,该说的不早说完了么,还训个啥呀?咱还是快快发兵的好!”
霞姑道:“咱手下都是啥兵?天天训都还天天抢人家,再不训,破城后咱还管得了么?”
边义夫的靠山是霞姑,自然拥戴霞姑,便说:“二爷,要训呢!”
李二爷挥挥手:“好,好,想训你们就去训!”
又白了霞姑一眼,没好气地说:“反正……反正起事原就是你起劲张罗的,成败都是你的事!”
霞姑说:“好,既是我的事,你二爷就得听我的。你们和我一起训!”
勒马立在村南头的土坡上,由同样骑着马的李二爷和白天河陪着,霞姑开始对坡下的弟兄们训话。
边义夫和任大全打着各自手中的大火把给三个司令照亮。
坡下的场面极是壮观,无数火把映红了半边天,四周恍若白昼。
气氛也是悲烈的,往日的匪成了参加革命的民军,且马上要投入一场生死格杀,一张张粗野的脸上便自然生出了少有的*。
悲烈*之中,霞姑的话音响了起来:“……各位弟兄,我对你们再说一遍,咱这回去新洪不是去抢去杀,却是去光复我大汉的江山!所以,姑奶奶不嫌啰嗦,还要最后提醒你们一句:咱现在不是匪了,咱是匡汉民军的西路军!和咱们一起举事的还有省城的革命党和各地的民团,哪个狗日的还敢把往日的做派拿出来,抢人家的钱物,绑人家的肉票,好人家的姐妹,姑奶奶就剁他狗日的头……”
山风呼啸着,吹起了霞姑身后的红斗篷,像似鼓起了一面旗,霞姑面前也正是旗,一面镶红绸边的黄旗,上书“匡汉民军第一路”七个血红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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