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一进屋子,便看到灯火之下坐着的崔斩玉。
依旧是他经常穿的那件莲青色长袍,黑发松松束在脑后,长指微微翻动着手里的《中庸》,见阿狸进来,便放下书,站起身。
“封小梨,你骗了我。”崔斩玉说。
不等阿狸开口,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面色晦暗,眸光冰冷:“你说过,你不会告发我。”
他的眼睛像毒蛇,一改往日的和蔼可亲,死死地盯着阿狸。
“果真是你。”阿狸仰起头,毫不躲避他的目光,笑笑地盯了回去。
远处寒山,钟声悠悠,更显寂静。
崔斩玉一愣,旋即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又抬手摸了摸阿狸的双刀髻:“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聪明。”
阿狸的确去了王嘉那里,也的确与王嘉说了关于官船被劫的事。但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测——她怀疑是崔斩玉监守自盗。
“封小梨,你如何知道是我的。”他叫着她的名字,还偏偏要在其中加一个“小”字,几多玩味,几多温柔。
阿狸住在他的府邸,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掌握之中。就在方才他知道阿狸到王嘉的院子里,二人密谈了很久的消息时,崔斩玉的第一感觉就是被背叛了。所以他不顾孔雀的阻拦,怒气冲冲地就跑来梨花院,他要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去和王嘉告密。
人一生气就往往会失去理智,就算做戏的高手崔斩玉也同样逃脱不出这个套路。
见到阿狸之后,他愤怒到了极点,所以他会说,“你骗了我。”赤-裸-裸地向她控告,控告她对他的背叛。可当阿狸说“果真是你”的时候,崔斩玉才恍然大悟,她没有告发他,她只是做了一个套,让他自己跳进来而已。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可笑啊!心细如发的他竟然就傻兮兮地入了这个套——他自己承认了他和劫船有关。
但是,知道这个真相之后,崔斩玉反倒消了气,她没有告发他,这就好了。
“封小梨,”见她不说话,崔斩玉坐回椅子上,弯起手指轻扣桌案,“小小年纪就知道算计人了,你不怕我杀人灭口?”
绿罗裙,双刀髻,困意朦胧的小脸,眼睛晶亮亮的像是黑玛瑙。她只是看着他,即便他阴森森地说要杀人灭口,阿狸脸上也没有惧色,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阿狸不是不害怕,只是有一些懵。她服食了醉梦一年多,心智退化,偶尔便会呆呆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坏人。”阿狸说。
“我也不是好人,”崔斩玉向她招招手,一脸慈祥温和,“过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阿狸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书架附近,声音有一些犯困的软绵绵,沙沙的,浅浅的:“你说过想要还政于民,让百姓做自己的主人,做国家的主人。我一直在想,你若想还政于民,首先需要做什么……首先,你得掌握权力才行,也就是说你有,”阿狸做了一个推翻的手势,意味着谋逆,“你有这个想法。然后我又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接下去会怎么做……主上亲政不过一年,羽翼未丰,而科考择才是主上的第一条敕令,这条敕令是否能顺利达成,对主上来说很重要。万一失败,或是其中有什么纰漏,百姓必然怨声载道,对主上失去信心,你便可以借着这个由头举事。”
他想还政于民,而阿狸觉得现在的晋国还没有这样的基础,还不到还政于民的时候。
这个国家还需要君王,至少现在,还需要。
在政治上,他们有着南辕北辙的分歧。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沙沙落起了夜雨。
沙沙沙,沙沙沙,一如阿狸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撩动心弦。
她一脸稚气,偏偏又一板一眼,像个学究一样分析着崔斩玉的心思,这种反差使她显得十分可爱有趣。明明没什么讨好的表情,却动人极了。
啪啪啪。
崔斩玉拍了拍手,像是称赞她的推断:“只说错了一个地方。这次的开科取士并不是主上亲政之后的第一条敕令。”
“那是……”阿狸略略疑惑。
“诛杀反贼琅琊王,才是她的第一条敕令。”崔斩杀玉道。
“诛杀反贼琅琊王……”阿狸木木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为什么会觉得心痛呢?明明无论是主上,还是主上的姐姐琅琊王,都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啊。
“可是,”阿狸急声道,“琅琊王是被火烧死的,并不是被主上诛杀的。”
“哈哈,”崔斩玉又露出那种你真天真的表情,“所以说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啊。封小梨,你去翻翻史书,有哪个反王是寿终正寝的。帝王之家从来没有亲人,只有盟友和对手。哪个王座之下不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堆,太天真的人只会死得早早的。”
——你无情无义,你冷酷残忍!
——帝王之家也是有亲情所在的,你又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你怎么会知道真相!
她似乎应该这样反驳,然而阿狸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真相“是什么”往往比真相“应该是什么”更为残酷。
“你接下去要做什么。”崔斩玉之后的行动,阿狸大概能猜到七八分。
“我?”崔斩玉古怪一笑,“当然是配合大理寺卿剿匪,追回考题了。怎么?”他顿了顿,“你要阻止我?”
阿狸摇摇头:“水寇本来就该被围剿,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也是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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