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怎么了,这么不阴不阳的?”
邬思道伸手将一杯茶推给允祥,长叹一声默然不语,见允祥一脸惊讶之色,苦笑道:“十三爷,我和你认识十五年了,你天真率性、任侠仗义,很佩服你的为人。今日有句话,说出来或许我要人头落地,不知当讲不当讲?”
允祥被他的神情惊呆了,手里捧着已经凉了的茶,死死盯着邬思道。
“这个铁帽子王你要拼死辞掉,才能保你一世平安!”邬思道仿佛不胜其寒,紧紧抱着铜手炉,声音低沉嘶哑。“四爷豺声狼顾,鹰视猿听,乃是一世阴鸷枭雄之主……”
“你不是说他龙骧虎步……”
“不错,那是当时的话,他没信心。”邬思道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你没勘透世情。与平常人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天子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
“我不信!今日四哥还说,决不做鸟尽弓藏的事!”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明日我的话就能验证,周用诚、墨香墨雨、性音和粘竿处十几个最心腹的,专一替四爷办秘密差使的恐怕就要……”
允祥蓦地一个惊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翕动了一下嘴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在灯下交换着目光,只听院外一阵风声,像是什么在树林子里扑棱了一阵翅膀,接着便是鸱鸟凄厉的大叫声,叫得允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寒冷的冬夜,到处是坚冰和积雪,雍和宫孤零零地处在京郊,四邻不靠,全是旷野,胤禛所有的内眷又都搬进宫里,只留下了原来书房的人和幕僚和尚,这时灭口,真正是杀人如草不闻声!允祥嘘了一口冷气,刹那间,他冒出一个念头,竟想夺门逃出去!
“十三爷,你不要害怕,只要你收敛锋芒,万岁不会怎样你,”邬思道拨了一下蜡芯,屋里亮了一点,“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我的话说给别人。易经有云:君不密丧其邦,臣不密丧其身——不用为我操心,我有自全之道。”
“那——坎儿他们呢?”
邬思道垂下眼睑,深长叹息一声:“他们不该知道的东西知道得太多了……”正要接着说,便听远远一阵脚步声,周用诚一蹿一蹦地跳进来,搓手跺脚地笑道:“好天气,贼冷贼冷的!文觉那边预备齐了么?主子已经回来了!”话音刚落,胤禛已带着十几个太监进来,见邬思道挣扎着要起来迎接,忙上前双手按着,呵呵笑道:“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不要做这生分模样。今晚这一聚十分难得,过了明儿,就又忙起来了。怎么这屋里只点一枝蜡?——走,咱们过书房那边,边吃酒边谈——”几个小太监听皇帝嫌暗,忙不迭又点了七八枝蜡烛。允祥只像傻子似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审量着胤禛,觉得一下子陌生了许多。
“万岁!”邬思道到底挣着跪了下去,伏地行了大礼,说道:“臣有密奏的事。”
胤禛疑惑地看了看允祥,坦然说道:“——那,十三弟你们先过去,和文觉性音他们先说话,等着我。我和先生聊几句就过去。”待允祥带着一干人离去,胤禛又问:“老十三来都说了些什么?你神色不对呀!——你起来说话。”
“为的就是这件事。”邬思道坐直了身子,心事重重地说道,“十三爷来报喜,说万岁预备起用臣。臣单独见万岁,就是想辞谢万岁。”胤禛没言声,站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外头漆黑的夜,半晌才问:“为什么呢?”邬思道盯着胤禛的背影,缓缓说道:“臣有三忌,三不可用。”
胤禛回过头来,脸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一样冷峻,却不吱声,幽幽望着邬思道。
“臣乃残疾之人,这是一忌。”邬思道毫不畏缩地看着胤禛,“国家取士授官,自有制度。况大清国运正盛,人才济济,臣在王邸十几年,中外人士知之甚多,骤然置之庙堂之上,虽至公亦无公,虽无私也有私,恐怕有伤圣德。这是一不可用。”
胤禛脸上毫无表情。
“臣原是犯罪之人,这是二忌。”邬思道道,“康熙三十六年臣为孝廉,应天府试,率五百举人抬财神大闹贡院,此事震动朝野,天下皆知。虽说是激于义愤,到底是触了国法,先帝曾连下诏旨捕拿,臣又潜逃在外。为憎恨吏治黑暗,臣又入京,择主而事。万岁如今功成名就,即起用臣辅在帝侧。在臣原是罪余钦犯,在君又干碍圣祖当初原意,用此不忠之臣致于臣下议万岁为不孝之君,这是二不可用。”
胤禛听得悚然动容,不觉坐了下去,抚膝沉吟道:“只是可惜了你。”
“这正是第三忌。”邬思道见他动了心,舒了一口气,又道:“臣虽然薄有小才,却是阴谋为体。万岁龙日天表春华懋德光明正大。这就是忌!臣在万岁僭邸蒙恩十余年,顾问侍从,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无数惊涛骇浪之中早已殚精竭虑耗尽心力,譬如已经熬干了的药渣,万岁何堪再用?倘若万岁念思道忠贞不贰之心,放臣还山,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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