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平康坊内那座盈满脂粉气的南曲阁楼里,此中女子各携才艺,鲜少以色自恃,因此放眼望去,吟诗作赋的不在少。
台子上手执琵琶与古筝的姑娘,眉目盼兮,巧笑倩兮,不时往下面望去,仿若传情达意。一曲终了,起身下台又换一拨人,举袖拂罗衣,仙仙登绮墀。
灯火通明,满堂荡金漾影,于台上曼舞风姿,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孟玄陌只瞥了一眼,并无心思来欣赏,老板娘说的那番话,戳了他的心,此时垂下眼眸,正自难受。
哪里是他不肯替曦若赎身,偏就是她不愿,如此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来。
琼浆玉液,醇醪飘香,推樽换盏之中瓷杯碰得清脆响,他抬起头来瞧着台上那美人从风回绮袖,映烛转花钿,欢场中风韵常存。
觥筹交错间丝竹声乱耳,纵是良曲,亦是心烦得紧:“老板娘问都不问一声,就这般放了人,未免有些轻率。”
他只凝着老板娘问道,面上掀不起一丝波澜,听着却像是责问。
“哟,孟公子这话说的,那都知与你什么关系,偏就这般穷问不舍,着实令人生疑呀。”
老板娘止了笑,面上已有些不好看,两手交叉于胸前就这般站立,指缝处溜下一角丝帕。
他察觉方才那话有些不妥,这才放低了姿态,也赔笑道:“原是我的不是,本想随意打听一番,不想言语过激了,惹老板娘不悦,是在下的过错。”
说罢还拱手行一礼道,不想那老板娘却是舒缓身姿,低头掩唇一笑。
“能博得美人一笑,也着实不亏了。”
有事于她相问,自是得放低姿态,此中之人最是禁不住好话。
那老板娘凝他一眼,便笑着问道:
“孟公子是吃了蜜么,怎得说话这么招人喜欢。”
“我这可是如实说的,那些常于欢场中寻乐的公子,哪个不夸老板娘风姿绰约。”
他凑近跟前儿说道,心内却着实鄙夷自己的行为,这般讨好也不知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当时只随口问了一句,那都知说赎她的人是益州的一个商人,愿以娶正室之礼迎她,其它的也未多问。”
忽得又转了语调,像是带了一抹嗤笑:“银前都已给了我,总不好拦了别人往好前程奔去,这风月巷中哪年不出几个殉情轻生的事儿,奴家可不想扯上命案。”
这话倒是真,书生与窑姐儿,考了功名而始乱终弃者有之,或是某家浪荡子勾搭无知青楼少女,最终却不履行诺言。
这里女子不动心则已,倘若动心便是情深难禁,即是死路一条,自古便出了不少这样的故事。
“哦,老板娘的意思是你若不放了人,便可能逼得人寻死。但老板娘这般良善之人,自是见不得这般事的。”
他说话之中又不忘寻了她的好话说,看似掀不起波澜的面上,心内却是想了几番,这般倒是问不出什么了。
“这话倒是真,我这里面的姑娘随意扯一个过来,对我的说辞绝对是好的无疑。”
孟玄陌听之,以手掩着口鼻轻轻吭了一声,这可真不谦虚。
“我说孟公子呀,你也别追着问了,我们这身份的嫁予商人便是再合适不过。”
那老板娘显然有些不耐烦,也不与他说了,便自顾招呼客人去了。
他见问不出什么,待得一舞尽了,也就离开了,外间清明之像,日头正好,不似里间要靠烛火燃明。
料峭秋风袭来,从衣领倒灌而入,寒凉侵骨,他一震颤,便只往吴王府方向而去,此皆无话。
吴王府清漪阁,萧青婉正在院外,瞧着满地颓败的落叶,枯枝伤神,遣了皎月去找非言,此般只她一人。
她眸眼凝于花坛之中颓败的落花,不觉吟出了:“零落尘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忽得不知何处窜看一音儿出来:“哟,王妃可真是有雅兴,对着这些颓败的花也能吟出诗来,此才我等可不及也。”
她不用听也知是谁,转过头来,正是那林清梦,只今儿未见刘氏。
“林孺人此话可是过誉了,我这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她偷着笑却不宣于面上,笑话,陆放翁的词自是好的,但那林氏也不知道。终归有些惭愧,以名人的词充作自己的,着实不太好,只自己心中一遍遍地说着请求原谅的话语。
她撩起鬓边的发丝,也瞧着那颓败的落花说道:
“只可惜这花儿呀,早已颓败了,也瞧不上什么风景。再看看美人不也一般无二,总归是难保俏丽容颜,我们女人于这世上总归得有点依凭。”
忽然凝着萧青婉的面容轻笑一声:“但瞧王妃这品貌,已然胜过旁人许多。”
萧青婉心中嗤笑,若是没有前头那番话,她或许还能信个一二,此般抛出这句,不还是暗里嘲讽她再好的容颜也无济,终究还是会有老去的那一天。
“俯仰岁将暮,荣曜难久恃。红颜枯骨,谁能幸免?这说到底的依凭,不还是靠着夫君的恩宠。”
林清梦听罢,面上波澜丝毫不显,衣袖下的柔荑却紧紧攥着,内心深处的山海波涛被掀起,但却极力隐忍。
“王妃说的是呢,妾身着实受教了。”
“这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不如我们屋里坐去。”
萧青婉端着态,只云淡风轻地说道。
“既是如此,何敢拂此盛情?”说罢二人便往阁内走去,两道娇影一前一后终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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