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阔步入内,行礼如仪,然后开门见山地提起了我的事:“臣先曾上言,说前管勾兖国公主宅内臣梁怀吉过恶至大,乞不召还,但未蒙陛下允纳。不想今日臣等竟然听说陛下传宣入内内侍省都知及押班,令梁怀吉赴公主宅,依旧勾当。消息传出,外议喧哗,无不骇异。”
今上苦笑道:“你们倒似长了顺风耳,消息十分灵通。”
司马光躬身道:“关心陛下家国之事,是臣等本分,臣等不敢懈怠。”
高举朝笏,他开始引经据典地劝说皇帝:“臣听说,太宗皇帝时,做兖王宫翊善的是姚坦,但凡兖王有过失,姚坦必进谏言,请兖王改正。兖王及左右侍从因此都很忌惮他。后来,那些侍从教唆兖王谎称有疾,踰月不朝见君父。太宗很担忧,便召兖王乳母入宫,问兖王起居状。乳母说:‘大王本来没病,只是姚坦管束太严,大王举动不得自由,所以郁郁成疾。’太宗听后大怒,说:‘朕选端士为兖王僚属,是欲教他为善。而今他既不能纳用规谏,又诈疾欲朕逐去正人义士以求自便,朕岂能纵容他!兖王年少,想不出这种诡计,一定是你们教他的。’于是太宗命人把兖王乳母拖到后园打了数十杖,又召来姚坦,好言慰勉。太宗如此做,难道是不爱其子么?正是因为爱重其子,才要严厉待他,纳之于善。若纵其所欲,不忍谴责,其实无异于害了他。如今兖国公主受内臣离间,与驸马不谐,陛下宜效法太宗,训导公主,严惩罪臣,方能使公主自知悔悟,安谐其家。”
今上道:“兖王是太宗之子,若行为不端,可能妨碍国家社稷,自然应当严加训导。而公主虽是朕之爱女,却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纵有过失,亦不过是小女儿心性所至,不算什么大事,朕私下自会加以规诫。卿以亲王之事作比,未免失当。”
“无论亲王公主,皆为天子之子,一举一动都为天下人瞩目,他们的行为将来都是要写进国史,为后人观瞻的!”司马光反驳道,很快地,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例子,“齐国献穆大长公主,是太宗皇帝之女,真宗皇帝之妹,陛下之姑,于天下可谓至贵矣。然而献穆公主仁孝谦恭,有如寒族,奉驸马李氏宗亲也备尽妇道,爱重其夫,无妬忌之行。至今天下人提起有妇德者,莫不以献穆公主为首。献穆公主不会不知其身之贵,但却贵而不骄,所以能保其福禄,其贤名亦可流传千古。臣窃以为,陛下教导公主,宜以太宗皇帝为法;公主事夫以礼,宜以献穆公主为法。如此,陛下良好家风必将流于四方,而陛下与公主之美誉亦会传于后世。而今陛下曲徇公主之意,不以礼法约束,以致其无所畏惮,触情任性,甚至动辄以性命要挟君父,又憎贱其夫,不执妇道。若陛下一味纵容,将何以在国中推行仁孝礼义之风,作后世表率?”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一番话,今上仍默然不语,于是司马光上前数步,在今上近处下拜,又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国君与寻常人不同,行事将为天下典范,故家道尚严,不可专用恩治。臣伏望陛下斥逐梁怀吉,让他复归以前贬窜之处。若公主左右之人欲使陛下召还梁怀吉,那便是想教导公主为不善,也应悉数治罪,全放逐出去,而别择柔和谨慎者以补其缺。”
今上仍以一贯拖延的套话应之:“卿的意思,朕已很明白了,所言之事,朕必会三思。卿请先回去,我们明日殿上再议。”
司马光却并不松口,秉笏再拜,一定要今上立即作决定:“陛下,臣闻重新任命梁怀吉做公主宅勾当内臣,是今日的事。陛下若肯纳臣忠谏,应趁此刻敕令未发之际,召回入内内侍省都知和押班,收回任命的口谕,否则圣旨一旦颁布,势必激起朝廷内外更多议论,届时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是一场廷诤。”
今上不怿,语气带了几分火气:“为朕家中这点小事就上殿廷诤,岂非小题大作?”
司马光朗声道:“天子之家无小事,家事即国事。陛下若不能正家,将何以治国平天下?”
这话说得今上无言以对,司马光又放缓语调,继续劝道:“陛下应当机立断,若明日上殿议此事,大庭广众之下,言者论及公主细行便不好了。”
这确实是个会令今上有所顾忌的情况。他为此思量许久,终于无奈地向司马光妥协,唤内侍召来后省都知和押班,宣布复我为兖国公主宅勾当内臣之事还须斟酌,暂且押下。
司马光闻言当即下拜,称“陛下英明”,旋即又说出了这日最后的谏言:“还望陛下戒勅公主,以法者天下之公器,公主屡违诏命,不遵规矩,虽其为天子之子,陛下亦不可偏私。陛下应严加规诫,令其率循善道。如此方能使公主永保福禄,不失善名。不然,人言可畏,国家尊严,公主清誉,必将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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