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粉弄,捌零肆号,终于到了。
真是安静,外面的马路没有车开,没有人往,周围的杂货店都关门了,里一层外一层的静,静的出奇了,四面环绕一般地将她包裹,镇定身心,也让王佩珑的内心涌起一股神圣的使命感,她好似现在才终于体会到红拂女夜奔时是带着何种心情。
被环境所影响,她那颗原本浮躁的心此刻也安静了,横竖凤年如今已是她的,他就在那里,现在是他在等自己,不是自己守在小公馆,在等他。
而且当初给她妈妈梳头发的老婆子,人家委实是老了。
老,心目却清明,老人家不问不说,单是拿出下人的本分来照顾,陈凤年病了,她就待他像病人;陈凤年闹脾气砸东西了,她就待他像孩子,孩子总是调皮好怒的,以她这样的年纪,犯不上再跟这种孩子计较。
当惯少爷的人,没落魄前本来就是个孩子啊。
王佩珑跟着老婆子上了楼,楼梯又窄又陡,每一步都生怕要踩下一块木头来,她不是没想过把凤年送去好一点的地方疗养,可是考虑再三,她自己是不怕万显山的,就是怕凤年又落进他手里,她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两边都难过。
幸好,凤年很好,很乖;
她来找他了,他闭上眼睛睡在那里,没有闹。
他倒是想的,可惜力气和头脑有限,闹不动。
王佩珑预想过很多种同凤年再见的场景,也对凤年如今的落魄做了深度的分析,但她没想到凤年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房间里有吊灯,就是一个小灯泡吊在那里,亮灯时泛着古旧老气的黄,是一丝温暖都没有的光线。
房间里还有床,不过床上睡的那个,不细看还真以为是个死人。
干净吗?不干净。
丑陋吗?不丑陋。
但是看见凤年这样,千八百年都不知道愧疚二字怎么写的她,还是愧疚了。
原先还怕凤年恨她,要跟她翻旧账,可是现在这样她知道他纵是想翻也翻不起花来了,凤年的骨相还在,然而人却是瘦了一大圈,几乎瘦到脱相,他那张脸还算洁净,或许之前因为瘾头发作时所流出来的鼻涕和眼泪都先一步被娘姨拿毛巾给抹去了,此刻他躺在木板制成的架子床上,眼皮闭的不踏实,似乎只是陷入了短暂的安眠。
她没有掉眼泪,而是转头去拧了一把热毛巾,把照顾凤年的事统统揽了过来,她帮他好好地擦了一把身体,给他换了新的睡衣,还顺势给他换了新的被套,尽管被子的霉味依然叫人作呕,是盖死人的味道。
其实她的手脚细致,做完这一套水磨工夫下来时间已经不短了,可她思虑再三,还是一狠心,身上的衣服都不脱了,宁愿隔着脏兮兮潮乎乎的破棉被同凤年挤在同一张小床上,她要和他在一起。
她决定今晚留下来,让他能够好好休息,至少别人都不在了,他的身边还有人,那个人可以在梦境中温柔地抱着他,让他好梦。
现在也只有她王佩珑不嫌弃,肯拿他这么个破落户当宝贝了。
她身上用的香膏没有变,还是耐冬牌,这股香气与满屋子的腐朽和药气格格不入,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她托付的那位老人家显然是非常有良心,是拿她的话当圣旨来办的,凤年就算被疾病折磨的再不堪,在这栋半拆迁的小房子里也不会被当成废物轰出去。
可是他们一男一女,一方拥着另一方,凤年的呼吸喷在她的锁骨,似有若无的,让王佩珑越睡越是恐慌,感觉还不如不留下来,她总觉得凤年是有进气没出气,而且她给他擦身的时候,看见他的后腰和肚子上都有满满几大块消不下去的瘀血和黑青,都是好一阵拳打脚踢才能出来的痕迹。
不用说了,一定就是万显山的手笔。
万显山,这个畜生。
她在黑暗中抱紧了凤年,明明刚刚看见凤年时的冲击那么大她都没哭,可现在想起前尘往事,还有新仇旧恨,她才终于想起来要落泪了。
真够倒霉催的,兜来转去,她怎么就离不开那个姓万的呢?
她可真是满腔气苦,自己的喜欢从来就不是玩笑啊,她说喜欢凤年那就一定是喜欢,那么多年,她汹涌的爱意总算找到个活靶子,可以尽情发射了,可这种喜欢却总有人不信,说你他妈的不配喜欢,然后还怕她不肯死心一样的,千方百计地要来挑战她的底线。
气死了,她真是要气死了。
所以怪谁?还不是要怪万显山,要不是他步步紧逼,她也不会在离开他之后转身就看上凤年,凤年与她相识的时机太巧了,兴许那时他不是他,他变成了别人,那么如今被她所爱的、躺在这里养伤的,必定也成了别人。
说阴差阳错可以,说她王佩珑不择手段也行,反正好戏已经开锣了,她的人生本来就是错的,只能一路错下去,错到底也是错,错也是对的。
眼角划出一道泪痕,她的叹息宛若流星,眨眼便是过去了。
从十二点躺下,躺到凌晨三点,身边悉悉索索,传来动静;
王佩珑被动地从梦中惊醒,并且感觉透不过气。
她的脖子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手,那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是用了仅存的力气,只想要掐死她。
她的凤年眼睛都红了,狭长的水波凤眼成了贯瞳的怒目,明显已经丧失理智,在发疯。
他让她想起了那一日的玉楼。
愤怒、绝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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