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静静回味着,好久,三娘才意识到叔裕一直没说话,不好意思道:“您....我......哎,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我,忍不住说多了。这话本,与咱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吧。”
叔裕这才回过神来,郑重道:“三娘,你说的真好。回想来,我读《牡丹亭》着实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竟不曾注意到这样多——”
他也激动,他觉得三娘说的太好了,莫名其妙点燃了他的种种豪情壮志,忍不住一把攥住她的肩膀道:“你说的太好了,我明儿就上街买《牡丹亭》去!我得重新好好读一读,我得品品那个世界的样子!”
三娘被他握住肩膀,本有些不自在,可是看他全情投入心无旁骛的样子,倒也释然了,笑道:“您要是不是顺路才去上街的话,倒也不必要。我对那本书,简直是倒背如流,您没事的话,我讲给您听也行的。”
叔裕大喜过望,那这可简直是太好了,比纯听说书的还要妙上百倍,自是点头不迭。
这一天叔裕又是照旧呆到日落才回,照旧又跟三娘上演了一番“你先关门”“你先回去”“你先回去”“你先关门”的戏码。
三娘又被他不容商量地先关上了门。
她扣上门闩,却没有立刻回身,而是将额头抵在门上,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听着隔壁的门“当啷”一声关死,她才转身回屋。
路过阿婆那屋,看到里面竟然还一反常态的亮着灯,她放心不下,敲门进去。
叔裕今天送来了新蜡烛,可是阿婆还是点的从前剩下的、用棉线攒了攒接着用的旧蜡。
这旧蜡是烧过一遍的,本就不均匀,加上烛芯盘的不好,火苗极不稳,光在这屋里站着都晃得三娘头晕,可是阿婆竟然还在这样的灯下缝缝补补。
三娘急急转身拿了笔,寻了半天没找到纸,取了张旁边晒着的树皮写道:“歇下吧,对眼睛不好!”
阿婆笑笑,摇摇头表示没事,又挥挥手让她先去。
三娘就依着阿婆坐下,意思是阿婆不睡她也不走。
静谧的夜,跳动的烛火,时不时听到晚睡的人家孩童的哭声。
三娘看着阿婆不停的做针线活,老迈的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不禁看痴了。
不知道她从前到底是不是个大户姑娘呢,若说不是吧,这农院里的活计是拿不起也放不下;若说是吧,这女红也一般般,不知道怎么嫁的出去。
三娘写道:“缝的什么?”
因为树皮很小,她只能言简意赅。
阿婆掂掂这布,三娘这才看到,是叔裕白日送来的新布匹;
她又摸摸三娘的衣服。
三娘有些意外,再三确认,才明白,阿婆在这里点灯熬油,是要给三娘做件新衣的。
她眼眶一热,依偎到阿婆的肩上。
阿婆笑了,是年纪大的人特有的那种缓慢的节奏,让人格外安心。
她做着做着,突然放下布,从三娘手里拿过笔,写道:“好后生。”
三娘先是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用手指指那个方向,问道:“他吗?”
阿婆笑眯眯点点头。
她伸出两个大拇指,带着点顽皮的神色,将它们对到一起,不过一瞬,便又分开。
可是三娘已涨红了脸,将头埋到阿婆颈窝,只留出一双耳朵,听阿婆开怀的笑声。
两人又这样呆了一会,阿婆突然放下针线活,掂起笔,从床边小柜里抽出几张草纸。
她一边写,三娘就歪着头看。
跳动的烛火,行走的笔尖,一字一句缓缓流淌到三娘心上:
“三娘,阿婆一生奉佛,但你与羊脂不必如此。我看他对你是很用心的,人也正派能干,若他合你心意,便告诉阿婆。”
三娘有点害羞,有点感动,又有点犹疑。
她将笔拿过来,写道:“什么是合心意?”
阿婆拍拍左胸,朝着三娘微笑。
合心意,就是合心意。
三娘笑了,歪头想了想,感觉好像明白了些,提笔写道:“好禅语!”
阿婆也笑了,复又拿起衣服缝起来。
她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其实熬了不多久就开始打瞌睡。
三娘就悄悄把她手里的针线活挪开,扶着她在床上躺平,为她褪了鞋,盖上被子,才悄悄离开。
回了屋里羊脂也睡了,她便悄悄上榻。
谁知羊脂一下子惊醒,三娘急忙安抚她:“没事,没事,睡吧,睡吧,是我。我方才在阿婆屋子里呆了一会。”
羊脂迷迷糊糊笑道:“我还以为你去隔壁院儿了呢。”
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三娘嗔了她一句,解开衣裳准备歇下。
她一只手臂捆着,不好动作,羊脂揉了揉眼,爬起来帮她脱衣。
两人一番折腾,这才歇下。
三娘轻轻打了个呵欠,接着就要睡着,听到羊脂问:“姐姐,我想问你个事情....”
她声音有点小,三娘闭着眼睛说:“你说呀。”
羊脂羞涩道:“就是.....就是.....就是那位爷今天送来的头面......我可以用......借一下吗......”
三娘转过头来,凝视着躺在她身边的羊脂小小的圆脸,笑道:“你当然可以呀。他拿来,是给咱们一家人的。”
羊脂看着三娘干净的眸子,在月光中隐隐能看到里头的善意,忍不住伸出细细的胳膊,搂了她一下:“姐姐,你真好。”
三娘“嘻嘻”笑道:“那是自然。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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