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二十四年,冬,天降瑞雪。
乾阳城青砖铺成的古城墙逾有四百多年,是前朝留下来的遗物,虽经修葺换了面貌,仍经不住风吹霜打,日晒雨淋俨然发黑,撒白的冬雪已经在城墙上镀了一层白白的边沿,一比较,绝大部分没有被掩盖的黑色却更具威严。
城中的主道上行人很少,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匹快马顶着飞雪践踏而过,直出西门,前往的方向是乾阳城城郊的国都卫戍军燕山卫校场。
迎着嘶咧的风,校场周围插满的绣黄龙旌旗发出呼呼的怒咆,校场上,已经放置着方方正正的擂台有四十九个,按七七之数摆放。校场的北侧傍着山脚,有上百名军士持着凿斧锯锤等工具敲敲打打,来来回回,正忙着搭建一座长方九丈巨幅点将高台。
明天的这里,便是要举行新军开军大典的地方,由于这是大靖朝第一只直隶于皇帝的新军,意义特殊,使命重大,届时除了皇帝本人,满朝文武也皆会到场。
这天到了晌午,黄庭轩和吴小凡如约赶到了侯府,黄庭轩一如既往地穿着洗的泛白的黄色道袍,袍子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多裹着的则是一双缝着五六个补丁的黑色棉鞋,倒是脸上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两只眼睛乌溜溜的,极是水灵。
吴小凡有些家底,看起来比黄庭轩好的多。身上穿着一套青绿色窄袖冬袍,腰缠黑色束带,腰悬两柄短剑,脚上套着一双黑色长靴,背上斜挂一条装满了贴身衣物的行囊,一派武林人的风范。
听说吴黄二人的赶到,陈平安自是高兴,也不管着后面的小阿四急急呼唤着“少爷,慢点”,“少爷,地滑”之类的提醒,匆匆地便从后院横冲直撞地跑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和二人热套,仅是才看到二人的装束,历来穿着考究的陈平安顿时拉长了脸,扯着个人嗓子便指着黄庭轩数落起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道士还是怎地,都快入伍了还穿成这样……”接着,又冲着吴小凡背上的包袱皱眉道:“还有你吴铁腿,跟着本少爷出门还要拖衣带食的,你这不是赤果果地打少爷的脸吗?”
一番连讽带嘲之下,惹的吴,黄二人直翻白眼,最终也是拗不过陈平安的满脸嫌弃,才迫不得已地换了身官家行头,黄庭轩简直费尽了唇舌经过与陈平安的一番雄争儒辩,才好不容易把那套祖传的道袍保留了下来,至于吴小凡的那条包袱,啧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成了灶台底下的柴火。
换好衣服,二人便被带往了客堂休憩。
永乐侯府的客堂很大,比整个乾阳观加起来还要大,光是中间撑起横梁的砥柱便要三四个人合抱,抬头迎面一张九街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四个大字——“天顺人合”,牌匾下方高悬吞云吐雾龙争虎斗大画,落款人赵洞庭,在大靖有着“画圣”的亨誉。
屋内分前后两厅,前厅陈设着清一色紫檀老木交椅八张,当中楠木香案一台,其余有十余件精致青瓷窑器摆放得体,墙上挂着精美裱画,名人题字数张,各个都是价值不菲的孤品。
绕过挂着青匾巨画的中隔则是客堂的后厅,后厅较前厅略小,却又因墙上一连数扇大幅落地槛窗开启,又刚好正对着门外一片开阔的堰湖冬景,看起来极为宽敞。窗旁横着一张雕螭紫木大方塌,方塌上铺展着上好的貂绒厚毯,前后又各放火炉一只将厅内哄得暖意融融。
窗外千雪覆清池,屋有炉火赛春光,如此盛景,煎一抔新茶,温一壶老酒,就着甜糯可口的酥饼,人生一大美事。
正当三人端坐对饮酣畅,门外忽有一小厮闯入屋内,低声凑着陈平安的耳朵说了几句。
陈平安剑眉微拧:“唐隐?”
黄庭轩闻声一愣,“祖师爷?”
吴小凡心头大惊,“小宗师!”
唐隐的名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像黄庭轩和吴小凡这样远离庙堂的人对唐隐的印象也仅限于那一面之缘。而到了陈平安这样的官宦之家,唐隐这个名讳可谓如雷贯耳。
当时朝堂上龙首山掌门李从简的灼灼事迹陈平安早有耳闻,这样一个敢在煌煌天日之下刺杀龙首山首席弟子,冒天下大不违散布密信引得江湖暗流,又留下名讳敢于和朝廷公然叫嚣的人物,陈平安久仰多时。
三人各怀心思,当下匆匆行至前厅。
眼前,只瞧着一少年长身而立,身姿挺傲,神色里略带懒意,手中提着玉制酒葫芦,抬首看雪的瞬间,一股琼浆也顺势入了咽喉。
他身上披挂着一件明显不适合这个时节的镶金边锦制白衣,头上束发的依然是那条浅蓝色的发带。
一股寒潮蓦然涌入门庭,掀起衣袂下摆翩跹而舞,少年浑似不冷,迎着这风轻轻呼了一口凉气。
陈平安驻足打量片刻,顿了顿心神,问道:“你就是唐隐?”
少年闻言,扭头,微笑,慑人的眸子里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
“唐隐这个名字,是我三天前使用的,现在,我有个新名字,叫宋藏。”
“宋藏?”几人稍稍愣住,不解其意。
唐隐调笑着说道:“是啊,唐对宋,隐对藏,是不是很好记呢?”
陈平安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黄庭轩手托着下巴细细思索,没心没肺地自言自语起来:“宋藏,如果藏为降声,那岂不是送葬……这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吉利的名字。”
喜欢沉纱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