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尾巴倏忽即逝,到了四月,天气已经带了初夏的暑气。
黎静珊偶尔从那设计图稿和各色彩色合金中抬起头来,才注意到,院子中的梧桐已经夏荫初成了。门外的夹竹桃开得极艳。
她今日的进度进行过得顺利,比往日提早了些出宫,坐车回府的途中,奇怪的见长街上人群正稀稀落落的散去。她细想了想,没想起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由微微撩了门帘,问道,“今日街上有什么热闹可看?”
驾车的阮书本是最会来事儿的性子,若是平日里,看见个雀儿打架,都能跟人唠叨上半天。没想到今日听黎静珊问起,却抿了抿嘴唇,不自在的应道,“今日从外省押送了几个钦犯进京。百姓们聚在街上看热闹呢。”
黎静珊随口问道:“哦?押的是什么人啊?竟然值得百姓们夹道围观。”
“是、是旻州旧案的人犯,听说有、呃,有黎家的人,还有旻州县令。”阮书应得磕磕巴巴,满头大汗。等了良久,才听车厢里低低传出一声“嗯”,就再没有了下文。
阮书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少爷还吩咐,能瞒就尽量瞒着少奶奶,谁知道还是没瞒住。按少爷的意思,那老家里的烂根败叶,还是少搭理为妙。而且少奶奶宽宏大量,不追究往事,可不代表少爷也这么好说话,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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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里,火光昏暗。
黎志轩两眼无神地缩在墙角。他此时的模样,早已不是当年旻州城中,那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司珍坊大掌柜,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打结,脸上皱纹纵横沟壑,任谁看他,也以为他已经风烛残年。哪里会想到,几个月前,他才过了自己的五十岁寿辰。
黎志轩真是在自己寿宴上,被官差闯入,生生带回了衙门大牢。他被带走时,还算镇定,一个劲暗示女儿女婿去走马县令的关系。
然而,当他被送入大牢,在隔壁的牢房里见着马县令,才真正感到灭顶的绝望——这次,他是真正的完了。陈年旧案重新翻出,沉渣泛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是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从小到大,都被同族的哥哥压了一头,明明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甘心他的才华比自己高,不甘心他被当上了司珍坊的大掌柜;不甘心甚至他的儿女都比自己的孩儿优秀……
他要把他踩到泥泞里去,他要把他的一切都夺过来,他的儿孙也不得翻身!
可是他还是输了,从进入大牢,见到与自己合谋的同伙起,他就知道,自己还是一败涂地。
墙上的灯火微微摇摆,外头有人进来了。
黎志轩淡漠的看了一眼,眼睛猛然睁大,一下子扑到了栏杆边上。
“你!你来干什么?”黎志轩凶恶地盯着黎静珊,冷笑一声:“你来看我的笑话?这么多年来,你终于赢了……哈哈,如今你开心了?把自己的二叔送进牢狱;把自己的家族搞衰搞垮,你畅快了?”
墙上的烛火映着黎静珊的眸子,火光也照不透那如墨的黑暗。
她等狱卒开了牢门,进去把手中食盒重重往稻草上一放,同样回以冷笑,“我发现二叔有些健忘。不,应该说选择性遗忘。”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黎志轩的怒火,“当年您是恨不得把我父亲这一支赶出祠堂家谱的。可谓连遮檐片瓦最后都给剥夺了去。那时的您,可是恨不得我不要姓黎,任何黎氏家族的活动,都把我们家排除在外。而每次当我努力奋斗得来的利益妨碍到了黎家的时候,我就又成了欺师忘祖的反骨了。”
黎静珊向前一步,凛凛问道,“二叔,您倒说说,您到底想不想我做黎家的人?”
“你!你放肆!”黎志轩气得咻咻直喘,“黎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数典忘祖的人!你滚,你给我滚!”
“是。黎家就出了你这种残害手足人!”黎静珊也怒了,“我可以终身不回黎家,但是我父亲还是姓黎。我今天不过是代他老人家,来看看他这个置他于死地的好弟弟!”
黎静珊冷静的把食盒里的酒菜摆开,“就当是全了你们最后一点兄弟情义。”
黎志轩惊恐地后退,指着她道,“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要怎样?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你敢乱来?外面可都有人看着呢!”
黎静珊站起身来,轻蔑的笑笑,“二叔放心,这酒菜里没下毒。你的罪恶自有朝廷官府宣判,你做的孽,到了地府自有阎罗判官宣判;至于你心底罪,则留到你在黄泉见到我父亲时,再去忏悔吧。”
她见黎志轩脸上的犹疑惊恐仍未退去,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当然,心怀鬼胎的人,看谁都是魔鬼。”
说罢不再理会黎志轩,径直走了出去。
随着牢门再次咣当锁上,黎志轩背靠这冰冷的墙壁,重重地粗喘起来。突然他发疯了似的冲过去,把那些酒菜都扫落在地,用脚重重地踏进泥地里。看着满地狼藉,终于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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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静珊走出阴暗的地牢,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她微微眯了眼睛。好似那龌龊阴暗都被那阳光阻隔在身后,成为另一个世界。
看着不远处的马车里有人探出头来,对她招手微笑,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
这个世界自有它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道”,不屈不挠,否极泰来也是“道”。天地之间自有一杆秤,不会错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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