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红螺按着锦秋的嘱咐端了碗浓浓的红黑色汤药进来。
宋运起身接过药碗,以汤匙搅动,吹凉,俨然一个慈父。
这一幕太久远了,久到在她记忆里已落了灰。大约是她八岁时被领着去了一回祠堂,回来后病得不省人事,宋运亲自去道观化的符,亲自喂给她喝下的,那时她便隐隐约约见着他像今日一般吹凉符水,喂到她嘴边。
锦秋凝望着他眼角的褶子,突然后悔了。
原本她想让宋运亲眼看看,自己被许放强逼时心里有多怕,怕到一看见红黑色的汤药,便觉着那是她用玉如意敲打许放时流下的血!不敢服药。
可这汤药他吹了这许久,若一手将其挥下来,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思么?
“来,现下不烫了,”宋运将这白瓷碗递过去,面上微笑着。
锦秋凝望着宋运,眼中隐隐有泪光。
“别耍小性子,你这身子不喝药怎好得了,”宋运将碗再递过去一些,示意她端着。
锦秋到底舍不得打碎了,她伸手接过那碗,用汤匙舀了一口放入口中,一股浓重的杏仁味,她拧着眉头,缓缓咽下,又舀了一勺。
宋运拉了拉绣被,道:“她们若伺候得不好,爹爹便拨人过来,你这院子只有红螺一个丫头,长久也不是事儿。”
锦秋放下汤匙,将碗递还给他,道:“不必了,我这汀兰院容不下这许多人,有红螺一个便够。”
“这药你才喝了两口便搁下,身子怎么能好。”
“女儿身子好的很,只是心里不好,这几日一躺下便做噩梦,还梦见娘,”锦秋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觑着他的神色。见宋运喉结微动,垂下眼皮子看着汤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于是继续道:“爹爹知道这药像什么么?”
“像什么,”宋运又用汤匙舀了一舀。
“血,许放的血。”
宋运眼皮子一掀,万分讶异。
“方才爹爹已见过他了罢,他额上那伤是我砸出来的,若不是这一砸,只怕现下,爹爹便要为女儿收尸了!”
“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做什么,你这不是好好在这儿么?”宋运肃了神色,将碗搁在案几上,道:“此事不宜声张,私下里为父自会为你做主!”
“爹爹,您不晓得那时女儿多难受,真想干脆一头磕死算了!”锦秋扑扇着润湿的眼睫,眼里闪烁着莹莹水光,“娘亲去了,她们这样害我,爹爹又一心向着她们,我还活着做什么?横竖是个死,今儿没被她害死,还有明个儿后个儿,爹爹等着看罢,若任由她们胡作非为,我必定要走在您前头!”锦秋说着,眼泪决了堤。原本她是故意说得凄惨些好让父亲愧疚,没成想竟把自个儿说哭了。
宋运的眼眶又红了,他忙别过头去,昂着头想将眼泪憋回去,然而不成,他越是憋着眼睛越是酸涩,最后不得不沙哑着声道:“你躺着罢,为父还有要事要办,”说罢他再不敢再看锦秋一眼,起身往外走……
这一路上,他细细回想着这些年。年少轻狂时他脾性躁郁,锦秋没少受委屈,不仅是锦秋,还有她娘。
想想他宋运、宋家欠锦秋娘俩的何止一点半点,如今她受了委屈,自己若是再顾忌些旁的,难道真如她所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么?那时只怕悔之晚矣!
他一打定主意,便快步回了主院,一进门便见李氏绞着帕子,在自己屋里来回踱步。他正要寻她呢,于是道:“随我到书房来。”
李氏抬首,战战兢兢地瞧了他一眼。正是因得到那许放被阿大阿二偷偷送进主院的消息,她才火急火燎赶过来的,现下瞧他面色不善,只怕已明白一切。她心里犯怵,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书房。
宋运落座在面窗棂的太师椅上,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处,目不错珠地望着院子里的女贞树。
“老爷……”李氏站在宋运身后,战战兢兢开口。
“不必说了,”宋运抬手示意她住口,涩声道:“明日将钥匙交到我这儿,”他食指点了点案几。
“老爷,您不能听信外人……”李氏上前两步,急道。
宋运一摆手,道:“不必再说了,你回你的清溪院去罢。”
“老爷,您身子不好,公务又繁冗,哪儿能管得了后宅,母亲她老人家也到了颐享天年的年纪,操劳不得,这府里除了妾身,还有谁理得了事?”李氏眼泛泪光。
“你便是仗着府里无人才敢这般胡作非为的罢?”宋运一拍扶手,回过身,眸底一抹沉痛之色,“你好歹也是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虽是庶女,却也该比市井小民家的妇人要明理得多才是,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李氏无言,深埋下头,屋外啾啾鸟鸣,夏日炎炎,屋里却是万里冰封的寒冬腊月。
宋运一手抚额,好似极为疲惫,“回去罢,回去罢。”
“老爷,”李氏已泪流面满,跑过去,扑到宋运膝头,撕心裂肺地大喊:“您不能,您不能啊!”
宋运不为所动,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
已走到院子里的鸣夏听见这一声,脚下生风快走进来,便见着这一幕……
“娘!”她猛然跑上前将李氏扶起,喊道:“娘您起来,您快起来!”
李氏涕泗横流,她望了一眼鸣夏,立即抓着她的手肘,急道:“你怎的回来了。”
“我若不回来,还不知道您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呢!”鸣夏盯着宋运,眼中隐有恨意。她原是因眼皮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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