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缺拄着一根拐杖,以单脚前跳,于临海城墙上迅速地前行。
他身上随意套着一袭没有系上的银灰锦袍,现出里面穿着的白色翻领及膝袄子,一条原本就瘸的腿上用麻布将折了的小腿裹得严严实实。
挟着再熟悉不过的海腥味的风,在这初春的清晨,兜过城墙吹得人满身凉意。
这一面城墙矗立在海边的峭壁上,海浪不断地冲刷着峭壁,掀起高浪,发出震耳的哗哗声,这声音让长风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战场上千军万马卷着黄土奔腾而来的景象,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恐惧,随后是深深凉意。
天气晴好的时候,如果在城墙上极目远眺,可以在海天交际的尽头,看到岛屿的身影,岛屿的再东边一千里,日出的地方,便是由更多岛屿和一整个大陆构成的海民的故乡——扶桑之地。
显然今日灰蒙蒙的天气什么也望不到,尽管失望的长风缺心里很想回去——虽然那里也曾腥风血雨,但早在他出生之前,他的族人已毫无争议地统领那里逾百年,在他的记忆中,撇开因为先天原因遇到的所有不快,扶桑就是他的温柔乡。
可是他的父亲,那个叱咤风云、威厉凛凛的扶桑王毫无归意,他好不容易挫败皇族,又借刀杀人,灭了李残部,如今识趣地退回临海城,坐起壁上观,只是避开淳越军的锋芒,整备军力伺机而动。他知道他的父王凶如猛禽,可谋略却没有高深到此,一想到他父王那如鹰般总在高处透出尖锐冰冷的双眼,和另外那双总是藏在暗处的阴深的眼,长风缺心中就又会不禁打个颤。
但真正叫他无法回去的,终究不是这些,而是此刻他去见的人。
长风缺从城墙上下来,穿过有鲲鹏军士巡逻的街市,进入自己的府门,并不搭理一众见到他而垂手侍立的家仆——这些仆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仪貌或是肢体残缺,他只顾迅速穿过庭院,来到一间厢房前。
他看了看门前特意找的容颜俏丽的侍女,侍女无奈地向他摇了摇头,他站在门前仔细系起锦袍,随后抬手轻拍了拍房门。
屋内毫无反应,长风缺推开房门,素衣的璎璃失神坐在案前,即使有人进门,她仍一动未动。
长风缺稍走近些,瞥了一眼案上未动过的膳食,又仔细去看璎璃,不由地轻叹口气,心中满是忧虑。可是一想到璎璃所爱的那个男人已经死去,他竟又有些侥幸。
“璎璃……该动身了……”他小心说道。
璎璃这才缓缓转过头,她的两边脸颊已削瘦内陷,面色苍白无光,双唇亦毫无血色,惟有双眼红肿,可眼中除了满布的血丝也已空洞全无神色。
长风缺不忍再看,只别过头去看侍女,她已捧上崭新的华裙与饰物。
临海城东南隅的校场,高台上戎装的长风氏依序而坐。
扶桑王长风決和年轻的侧妃瀛氏坐于正位。他们的左侧坐着一贯沉郁的姬泯,世子长风灏与妻儿坐于右侧,长风瀚、长风渺携妻再分坐左右,长风缺带着璎璃和他的拐杖坐在最右。
这是一场庆功宴,只是按长风氏被坚执锐、永不忘战的家训,照例要以演武开场。
来自城墙外海湾上由巨大号角发出的声响四起,除璎璃外,众人皆站起来转身眺望,临海城海湾上数百艘巨大的战船齐发,驶离港口整齐列阵,密密麻麻布满了海面。城上的旗手变换手中旗帜,海面上的号角声便此起彼伏,船阵迅速变换着阵型。
长风缺侧目观察他的父亲,长风決注目着水军,脸上照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那昂首挺立的姿态,严峻得不容置疑的脸庞,略微眯起又放出光来的眼睛,又分明彰显着身为氏族魁首的威厉和高傲,眼前这支倾其半生之力打造的水军于九地已无有匹敌,早已拥有不限于偏护大海一隅而足可以争霸海岸线上整片大陆的能力。鲲鹏扶摇直上,此刻乘卷风暴而来,他很满意。
水军演练完毕,众人回到座上。校场里步骑兵已整装布阵,旌旗飘扬。号角声悠扬响起,鼓声隆隆作响,将士喊声震天动地,兵马随着旌旗迅速奔跑变阵,沙场上扬起黄尘滚滚。
长风決站了起来,锐利地审视着这支为他击溃皇族而折损过半的军队,“吾王神武!”银甲军们齐声高呼,看来还能为他讨下诸王。扶桑王一扬手,呼声戛然而止。
长风缺转头看璎璃,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她苍白滞然的脸色与身上一袭红梅鸢尾的华服截然不符,但又让人不禁无限怜爱。长风缺知道她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但他劝她在此,是想要她活下去——心存仇恨才不容易放弃,而委身成为他的女人,哪怕是在名义上,虽然还是卑微,但他的族人才可能放过她。
银甲军散去,演武终于要结束,长风缺一脸漫不经心,紧绷的神经才稍有松弛,校场上的变化却又叫他不由皱上了眉头。
一队玄金甲的军士手执兵器被放进了校场。为首的一位身形昂藏,着的是龙首腰带铠。
一直呆滞坐着的璎璃倏忽站起,死死盯着校场里的人,长风缺赶紧拉她衣袖,却拉不下来。他又侧目瞥向长风決,他父王尖锐鄙夷的目光正向他投来。
他的几个兄弟也都纷纷向他投来鄙视嫌弃的目光,姬泯则目视前方,一如既往藏着阴险。长风缺索性放手。
校场里的头领并非李曜,但这场角斗需要这个象征来刺激鲲鹏军士的神经,却也令璎璃的所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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