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从正门回自己房中,却见院里的桂花受了暖气,这几日又和菊花一道开了。
安月和梨落闲来无糕吃。于是趁阳光正好的时候,她们在树下铺了一张大席子,分别拿手攀在枝条上,一来一往、噼里啪啦地摇着桂花。
清风拂面,桂子落得她们满头满身都是。两人都卷起袖子,露出了白嫩的手臂,嬉笑打闹着,半晌也不曾注意到疏影在远处的游廊上闲坐观看,时光倏忽地就溜过去了。
也许是在芳汀找回了些许清明,也许是桂香撩人,她一下午都不觉困倦,脑海中便盘桓了很多事情。
父亲不久后就要从开州起身回兰陵,按照大周朝律例,流刑期满,犯人在回原籍的路途上不得在别处淹留耽搁。虽说她在怀庸侯府时难见父亲一面,但等到孝期一过,她立刻就得回去。
由在京为官的堂叔养着的弟弟现在也应该有六岁了。
他刚出生的那会儿,浑身赤红,紫涨紫涨的小脸挤作一团,眉眼还未及长开,却已经看得出生身父母的各半容貌。等到他长大了,一定是能够引得小女孩们掷果盈车的英俊男子。
离开兰陵多年,不知他们的旧宅里现在是否生满了荒草,抑或者已经有他人置业居住……
近些天来,连秀芹也在议亲,甚少出得门来看她。
三房与先世子陆澄是大功之亲,九个月的孝期一过,秀芹就要十六岁了。
侯府大小姐的婚姻之事关乎怀庸侯的体面,可是耽搁不得也不容马虎的。
陆洋拖着病体,尚且天天要去相看城中人家的青年子弟;刘氏在打点着侯府庶务的同时,则经常往娘家那边打听。三房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连带着二房和四房也来跑前跑后地掺和,顺便为自己的女儿物色个好人家。
没有秀芹的欢笑声的偏僻小院,一主二近身丫鬟三杂役,着实是门可罗雀,逢秋寂寥,读书弹琴也都失了乐趣。疏影觉得,此刻她就是世上最多余的那一个。
酉正初刻,安月端了几碟小菜到桌上。梨落正在桌边挑拣桂子,一眼看去,觉得甚是清淡,便想再尝几口甜丝丝的点心。
“姑娘昨儿做的重阳糕呢?我记得有三个,一个我们昨晚分着吃了,一个送给了杜娘子,现在应该还剩了一个的。”
天色有些昏暗了。疏影脱了那件墨灰的单云布比甲,随手撂在衣架上,拿来并杭月青夹里的油绿绸子氅衣罩在长衫外头,坐到在妆台前点上蜡烛,揽镜自照,把发髻上装饰的素色钗环一件件取下来,再一件件收进镜匣里,只用一根木簪挽住乌黑鬓发,更显得落落大方、温婉贤淑。
听着梨落的咕哝,她忽然忍俊不禁,“你呀,成天想着吃甜食,可小心吃坏了牙,到时候疼起来了,哭都来不及呢!”
梨落捧着盛满桂花的碗,将鼻尖凑进去深吸了一口气,甜香在屋内缭绕。
“甜食既做出来了,就是给人吃的。若真有那么多人为了一口好牙而舍弃甜食,那真是太可惜了!”
“大概是我昨儿做好收在了柜子里,安月没有找到。”
说罢,疏影拉着梨落一起去小厨房拿重阳糕。
走到假山下,疏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姑娘,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了?”
“梨落,我刚来侯府的那阵子,侯爷叫我去交代些事情,那时是你传的话么?”她把梨落的手扣紧了些,声音低下去许多。
梨落身子微微发颤,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呀,那天我临中午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侯爷那边的小厮冯九,就是他告诉我侯爷要找姑娘说话。”
疏影清澈明亮的眼眸在暮色中闪动,心里反复推演着由这些细枝末节所串起来的珠链。
“我记得你唤他‘九哥’,你们很相熟吗?”
“冯九的爹娘是先侯夫人的陪房,他是刘府的家生子。我爹娘先前是大房太太的手下,曾经与他父母共事,所以我们自小一处长大,的确很是相熟。”
身后的假山石虬曲冰冷,倚上去令人脊背生疼。
疏影沉默了片刻,叹气说道:“若我以后有事相求于冯九,他会看在你的面上答应我吗?”
“八成会吧……姑娘!这到底是什么事啊?姑娘不说,我都有些害怕……”
“你先别声张,现在任何人也不要告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和你说清楚。”
她轻拍梨落的手背,无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往后头小厨房走去。
到了门口,梨落抢在前面打着帘子,一脚迈进了厨房,本想侧身让疏影也进来,但不知看见了什么,竟愣住不动了。
里头烛火昏黄,有团黑影背对门口蹲在灶台前,发着窸窸窣窣的响声。
“什么人?”
疏影快步进去,把梨落护在自己身后,随手抄来一根木柴,大声责问着。
那团影子又动了动,转过身来看着她们。
矮小的身躯、瘦长的脸颊、老鼠一般胆怯躲闪的眼神……不是杏香还能是谁!
掌灯来看,灶台上摆着几包散开的药,散发出浓浓的酸涩气味,正是疏影一直在饮的开胃健脾的方子。
杏香手底下还藏了一包药粉似的东西。梨落正要去夺过来看个究竟,杏香猛地一个激灵,飞快地将那东西往灶台火洞里抛去。
梨落只知道去拿纸包,丝毫不顾自己被尚有余温的炭火烫到。她急忙扒拉着焦黑的热炭,将纸包拿了出来,托在掌心里交给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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